確切的說，在他一開始出現(xiàn)之時，他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離開過。

    他一直看著他，看著他教訓(xùn)紫琴與紅燭，看著他將太古神龍的鱗片拿出來，看著他召喚出龍潛淵，他一直看著，卻什么都沒說，也什么都沒做，但不代表另一個被他看著的人感覺不到。

    鳳祈月自出現(xiàn)開始到現(xiàn)在一直沒去看他，也許是不愿，也許是不敢，他微側(cè)著頭，低聲道：“哥，不要阻止我，這是他們咎由自取，罪有應(yīng)得，我沒有做錯。”

    鳳長歌笑了，但這笑容更像是被氣笑的，他笑著說：“你還知道我是你哥？”

    他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又笑著道：“你還知道……要顧慮我的意見？你滅蓬萊的時候怎么不問問我？你攻打天宮的時候怎么不問問我？你解開鎮(zhèn)妖塔封印的時候怎么不問問我？你將我鎖在那里試探他真心的時候，你啟動近海鎮(zhèn)壓降下暴雨的時候，你奪太一神水的時候，怎么就不問問我！”

    他說到最后，幾乎就是吼出來的，聲音明明不太大，卻震的鳳祈月耳膜都在發(fā)疼。

    他苦笑一聲，“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同意的。”

    “轟隆”一聲炸響，天空中的黑色巨龍身上爆發(fā)出一股恐怖的威壓，卻單單避過了鳳祈月，鳳長歌，與龍君澤三人。

    所有人都在慘叫，所有人都在呻/吟，道道華光閃爍不休，一道道人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上千條紅紫二色的亞龍，他們翻滾著，掙扎著，身體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崩裂開條條恐怖的裂縫，鮮血肆意的橫流著，與蓬萊之人的血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片殷紅的血河。

    鳳祈月輕輕一拂袖，面前一紅一紫兩條龍鮮血橫流慘叫嘶吼的龍就被他扇到了一邊去。

    他們站在這片血河之中，在整片島嶼地獄一般慘烈的景象之中，彼此相望著，注視著，卻誰都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鳳長歌忽的就嘆了口氣，“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會同意呢？”

    鳳祈月驀地一睜眼，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鳳長歌說：“你告訴我，我要聽你親口說，你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鳳祈月微微側(cè)過頭，他閉了閉眼睛，把眼里那股淚意憋了回去，用盡量平穩(wěn)的聲音講述道：“我當時發(fā)覺不對，從月輪匆匆趕回，親眼看著所有族人在我眼前投日而亡，生生被日輪焚盡了身體，我精神差點崩潰，本想隨他們?nèi)サ模瑓s被母親用最后的力量打入了凡間，墜入蓬萊島?！?/br>
    “我當時重傷昏迷，被蓬萊的人趁機囚困起來，他們一直放我的血，吸收鳳血的力量練習功法，我過了很長時間才知道，原來當年先祖之所以失蹤不見，是因為蓬萊先祖趁他們傷重，將他們暗中囚困在了寂滅海的小世界中，這些年來一直靠吸收龍魂鳳血練功，直至先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隔絕了小世界入口，他們這才罷休，但沒有龍魂鳳血，功力一直在退步，從上古可與昆侖匹敵，到現(xiàn)在淪為了五大門派之末，他們急需新的力量，那個時候，他們抓到了我?！?/br>
    “我全身上下的血幾乎都被放完了，他們還不罷休，將我扔入寂滅海中封印起來，打算等我鳳血再生后繼續(xù)放血，我豈能如他們所愿，我在寂滅海掙扎求存，無意間入了一處小世界，在進入之時遭到禁制攻擊昏迷過去，這一睡就是兩萬年，三百年前才剛剛蘇醒，我發(fā)現(xiàn)我進入了一只太淵白虎幼崽的身體?！?/br>
    “太淵白虎是妖族始祖，妖族當之無愧的遠古之王，神虛之所以可以做妖祖，就是因他體內(nèi)那一絲太淵白虎的血脈，太淵白虎早已絕跡，但寂滅海里尚還存有一只幼崽，只是元神微弱即將消失，我原本的身體只留有一息尚存，已然是活不了了，遂與它做了交換，我借用他身體五百年，助它恢復(fù)元神，登臨世間?！?/br>
    “因為太淵白虎身上的封印極為強大，我無法離開寂滅海，用那一絲與神虛的血脈聯(lián)系將它引來寂滅海，遂才知曉當初發(fā)生的所有事情，我氣不過龍族如此無情，氣不過龍潛淵背叛了你，害你身死，那時候神虛因為我的出現(xiàn)興奮到了極點，欲要統(tǒng)帥妖族攻打天宮，我那時剛剛得知真相，加之親眼目睹族人葬身日輪，正是憤慨之時，便同意了他的計劃?！?/br>
    “可我沒想到你會出現(xiàn)，我沒想到你還活著，我讓神虛不要傷你，但他陽奉陰違，將你打成重傷，后來墜入凡間我便沒去找他，我也不相信你墜入凡間就真的死了，一直命令妖族暗中尋找你的下落，百年前鎮(zhèn)妖塔破，是他手下那三位妖族神將下的手，我雖知道，但沒阻止，因為神虛是唯一知道啟動五神器方法的人，我需要他的指點，可我也不愿蒼生因此事而生靈涂炭，我也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還活著，所以我把那塊可以溝通天路的祭臺，從寂滅海拿出來，送到了蜀山去?！?/br>
    “奪取太一神水的確是我的命令，因為我需要它，滅了蓬萊也是我的命令，因為他們該死，他們將先祖所在的小世界封住了，沒有他們功法所流的血，便開啟不了傳承之地，無論因何，我都不會容許他們繼續(xù)活著，這三百年的時間已經(jīng)是我最大的寬限，若不是為了等你來，他們早便死了，這是他們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

    “至于龍潛淵……”他抬頭望向天空，看著那條不斷散發(fā)著龍尾的黑龍，嘲諷的笑了笑，“他入魔可不是我的手筆，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被心魔侵蝕了一半，成了條半灰不黑的灰龍，我只是在他和心魔斗爭之時，幫了把心魔罷了?！?/br>
    他一席話落，對面兩人久久沒有說話，周遭慘叫呻/吟遍布整座島嶼，殷紅的鮮血肆意的橫流著，卻不能影響他們一絲一毫。

    鳳長歌依舊是面無表情的，只是緋色的眼瞳深處，隱約有一簇紅色的火焰漸漸燃燒起來，明明是紅色的烈焰，卻顯得極為冰冷，嘴唇緊緊的抿著，緊到都有一絲顫抖，垂在袖中的雙手有點點鮮血滴落在地，那是指尖用力過度，刺入掌心所留下的傷口。

    半響，他繃著聲音，寒聲道：“蓬萊該滅，我不怨你?！?/br>
    頓了一頓，又道：“天宮該打，我不怨你?！?/br>
    “鎮(zhèn)妖塔破，你雖知情，但終歸不是你做的，況且有送祭臺一事，我不說你?！?/br>
    “龍潛淵是他咎由自取，我也不怪你。”

    “但……”他募地一抬眼，眼里那簇火焰終于爆發(fā)，暴烈而冰冷，“我還是怨你?！?/br>
    “我怨你凡事悶在心里不和我說，我怨你自作主張擅自安排好我的道路，卻把自己逼入絕境，我怨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開啟五神器需用鳳凰涅槃火獻祭，你是不是打算至死都不告訴你的存在，用自己的身體獻祭神陣呢？”

    鳳祈月驚得微微睜眼，“你……你怎么知道……”

    鳳長歌卻并不解釋，只冷然一笑，“你是不是感覺你很高尚，你拿到五神器之后又打算用什么獻祭？用五神器復(fù)活之事畢竟只是傳說，誰也沒真正的成功過，你要為了一件未經(jīng)證實只是傳說的事而獻出自己的生命嗎？你要我就這么眼睜睜看著我唯一的弟弟剛剛重逢就去送死嗎？”

    鳳祈月苦笑一聲，“我就知道，你不會答應(yīng)，所以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你知道我還活著?！?/br>
    鳳長歌嘆息一聲，悵然道：“我不會為了死去的人，去漠視一個還活著的人，過去的事情無法改變，死去的族人終究已然不在，但我至少可以珍視這唯一一個幸存的族人?！?/br>
    他靜靜看著他，冰冷的聲音帶了一絲溫度，語氣也柔和了起來，“帶我找到你的身體，只要一息尚存，用涅槃火還可以讓你涅槃重生一次，你是我弟弟，我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好你。”

    鳳祈月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不必了，我傷勢太重，你若救我，實力會大打折扣，到時大日盤鳳的傳承你會承受不住?！?/br>
    鳳長歌怒聲道：“我寧愿不要它！”

    鳳祈月猛地吼了一聲：“那是我們一族的希望！”

    他的眼睛漸漸的濕了，聲音微微沙啞起來，“當年先祖用自身精血創(chuàng)造鳳凰一族，你獲得他的傳承，極有可能會讓鳳凰族重新現(xiàn)世，這是你身為族長的責任，是你不可推卸的責任！”

    鳳長歌猛地怔住。

    鳳祈月輕輕搖了搖頭，“哥，你總是太重感情，這不行的，你是鳳凰族的族長，當有所為，有所不為，你現(xiàn)在的目的應(yīng)該是想辦法將鳳凰族延續(xù)下去，而不是犧牲自己來救我，不要忘了你的責任！”

    龍君澤始終站在一邊，這是他們兄弟倆的事，他插不上什么嘴，他只能站在鳳長歌身邊，用手臂暗暗的穩(wěn)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卻就在這時，面前白光一閃，一道刺眼的劍芒猛地襲來，龍君澤下意識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但肩上被一股力道毫不客氣的一拉，下一刻“刺啦”一聲劍入rou體的悶響響起，龍君澤駭然去看，卻見一柄長劍直直刺入鳳長歌右肩之處，握劍的人，正是鳳祈月。

    “師尊！”

    他紅了眼，猛地一掌拍去，鳳祈月順勢拔劍出身退后兩步，看著被龍君澤攙扶著的人，輕輕的說：“有些事情，你下不了決定，我就幫你下，這是你該做的事情，不要為了一些早該放下的事而壞了大局?！?/br>
    他輕輕抬手，地上橫流的鮮血被一股力量托著升上半空，包括鳳長歌胸口涌出來的鮮血一起，匯聚成一條鮮紅色河流。

    他擺了擺手，血河轉(zhuǎn)了個彎，便沖著寂滅海的方向奔涌而去，他看向龍君澤，淡淡道：“帶他去寂滅海，這道血河會指引你們找到傳承之地?！?/br>
    龍君澤擔憂的看著他，“師尊，我們……”

    鳳長歌輕輕閉著眼睛，面色唇色慘白一片，他一手捂著傷口，倚著龍君澤站著，唇角卻勾著一抹淡淡的笑。

    剛剛他本有機會躲開的，甚至他若愿意，鳳祈月現(xiàn)在已經(jīng)受了重傷，可他沒有這么做。

    為什么呢？

    也許是他也覺得，獲得傳承，延續(xù)鳳凰族，的確比鳳祈月的命要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