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_第71章
陶然隨手就回消息答應(yīng)了,然后到了約好的那一天,白漫漫帶他去了一個一頓飯人均大概是她平時一周午飯錢總和的店。 點完菜,陶然把目光從菜單的標(biāo)價上收回來,開口問她:“打算什么時候提?” 還沒想好怎么跟他說自己準(zhǔn)備辭職的白漫漫愣在當(dāng)場。 陶然笑著搖頭:“我送過多少同事辭職走人……你以為你瞞得很好么?!?/br> 白漫漫被他噎了個正著。 只要陶然愿意,他其實很擅長以一種能讓雙方都笑出來的方式,懟天懟地懟空氣。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自己人的待遇,一眼瞥見陶然的笑容,居然猛地有點鼻酸。 隔壁桌時不時傳來一陣陣爽朗的笑聲,帶著社交場合特有的迎合和殷勤意味,仔細(xì)聽幾句就知道是獵頭和要找工作的候選人的午餐組合。白漫漫醞釀了好幾回想開口,都被笑聲打斷思路。碰巧那邊還說到了“既然都要走了,他們又對你不好,不如你把公司通訊錄拍個照給我”這樣的話題,她尷尬得不知說什么才好,桌上出現(xiàn)了一陣詭異的安靜。 小姑娘心虛成這樣,一面默不作聲,一面眼看著耳朵就紅透了。好歹兩人某種程度上有過一段師生情誼,而且共事的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愉快居多,確定她要走之后,陶然看她的目光倒是寬容了不少。 “我猜一下,你是要去楊柏君那邊?”他主動攬過了開啟話題的責(zé)任,在看到對方的反應(yīng)之后,不由笑道:“……又不是多難猜的事情,不用這么驚訝?!?/br> 白漫漫猶豫了三五秒,還是沒忍?。骸澳闶窃趺床碌降??” “她剛?cè)ツ沁?,缺人干活,?dāng)然是轉(zhuǎn)頭到老東家來找能力還過得去,但最近恰好不如意的人?!碧杖幻鎸λ且荒樕袼谱鞅妆蛔グ谋砬椋趺纯炊枷胄Γ骸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是我跳槽,我說不定也回頭來挖你呢?!?/br> 白漫漫低著頭,好像被碗底紅鯉魚的圖案黏住了視線,說起話來底氣全無:“那不一樣,要是你跳槽,我一定跟著去,可她……” 雖然依舊笑意盈然,陶然還是不客氣地打斷了她:“不管她人怎么樣,你怎么看她,結(jié)果還是你決定跟著去了。公司或許覺得你……你們這么做太不地道,但我本人,祝你前程似錦?!?/br> 白漫漫很顯然還是沒聽明白,睜著一雙猶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盯著陶然,又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硬是把虛心受教給演成了做賊心虛。 陶然一直在留意她的神情,這會兒自然而然地注意到,白漫漫終于學(xué)會了化眼妝。他是親眼看著她從眼線液暈得沒法看,慢慢發(fā)展到能勾清楚線條但左右不對稱,再到總算學(xué)會上眼影。如今隔了一陣沒見她,竟然已經(jīng)長進(jìn)到能駕馭大地色之外的顏色了,真是一日千里。 他突然想起了平時閑話怎么帶人帶團(tuán)隊時,常錚的一句戲語。他說人的認(rèn)知自有規(guī)律,總想在下屬第一次遇到問題的時候,就給出最全面最透徹的答案,其實是管理者的一種天真。 他屢次明示暗示,希望陶然能在對待白漫漫這件事上,趁早收回過度的責(zé)任感和保護(hù)欲,后來見他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也就不再多提。論管理經(jīng)驗,陶然承認(rèn)自己遠(yuǎn)不如他。其實常錚對他,和他對白漫漫是一樣的,有些時候確實要當(dāng)事人自己撞過墻才知道痛。 又或者,有些人就是撞了墻還覺得都是墻不好,自己全對。那也是命。 只是常錚知道話說到哪里就該適可而止,而他,此時此刻在這張告別的飯桌上,才真正摸到了這種分寸感的邊。 所以剛才那一番話,何必多解釋,該懂的時候她自己會懂。人應(yīng)當(dāng)尊重時間本身,而不是憑借一點點小聰明,就妄圖牽著別人的手,把對方送上自以為的康莊大道。 果然不出他所料,白漫漫整頓飯都沉浸在跳槽就是對不起公司、對不起所有人的情緒里,好幾次陶然只是善意地詢問以后怎么安排,她都回答得好似驚弓之鳥。 陶然依稀還記得,白漫漫入職的第一天,他按照慣例單獨請她吃午飯,她當(dāng)時也是這樣的神情:很多話不得不說,卻總怕自己說錯話。 她好像長大了,又好像沒有。 所有的開頭和結(jié)尾都仿佛緣分深重,面目驚人地相似。這樣也很好,陶然這么想著,漸漸放緩了一問一答的節(jié)奏,讓白漫漫多少能享受一下這份價值不菲的午市套餐。 小姑娘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吃飯上,陶然用叉子無聊地戳了半天西藍(lán)花,才等到她漫不經(jīng)心地放下了餐具。一邊的侍應(yīng)生立刻過來撤掉了主菜,轉(zhuǎn)身奉上甜點。 陶然點的是咖啡凍,白漫漫要了抹茶慕斯,上來的時候正好放反了。 人家侍應(yīng)生手上還拿著隔壁桌的甜點,看著也是滿手東西,陶然掃了他一眼也就不做聲了,打算自己動手把兩個甜品碟換過來。 誰知就這么一會兒功夫,白漫漫已經(jīng)魂不守舍地把咖啡凍攪成了一團(tuán)碎渣。 陶然只好默默開始吃那份甜過頭的慕斯。 “老板,我……我有件事要謝謝你。” “你該謝我的事可多了?!碧杖活^也不抬:“哪件這么重要啊,需要你等到現(xiàn)在,專門拿出來說?” “我其實知道,之前那件事發(fā)生的時候,你那么生氣,是因為還有別的原因。” 這倒挺難得,這孩子還真長出腦子來了。陶然似笑非笑地看了白小姐一眼。 這一眼不比在辦公室里,陶然一點都沒掩飾。白漫漫也說不出他是哪里不一樣了,只覺得一陣莫名的恍惚,等回過神來,臉已經(jīng)紅了個徹底。 一時間,陶然身上的松木香水味仿佛無處不在,白漫漫連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落,好像對面坐著的是一個發(fā)光體。他在工作場合慣用的面具,此刻好像被微微地掀開了一道縫,里面竟是這樣光華璀璨,令人目眩神迷。 說到底,陶然已是縱橫情場多少年的老妖精了,說一句眼含秋水都不為過,哪里是白漫漫這個年紀(jì)能消受的。兩人之間的氣氛僵了一瞬,陶然也立刻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一下沒忍住,這回是真的笑出了聲。 白漫漫干脆放下勺子,捂住了自己的臉。 “老板你別亂放電啊,我……我話還沒說完呢?!?/br> 陶然盡量收起笑意,鼓勵她:“好,你說,我聽著?!?/br> “我知道你當(dāng)時是擔(dān)心我,但其實,康德沒騙我。他的情況我是知道的,后來……” “后來他在機場買的戒指,常老板看到了,也告訴我了?!?/br> 可憐的白漫漫又是一愣,定一定神,硬著頭皮往下說:“咳,反正我沒答應(yīng)。他說,婚姻反正也不是只需要男女之情,如果我跟他在一起,缺的這部分他會用別的東西來補齊?!?/br> 陶然看著她,重復(fù)了一遍:“呵,補齊……” “對,我也知道這不可能。我仔細(xì)考慮過了,我好像還是覺得,無論他給我什么,都補不齊這個?!?/br> 康德家境十分優(yōu)渥,就憑他們“戀愛”期間,康德出手送白漫漫的幾件首飾,他的意圖就已經(jīng)很明確了??僧?dāng)時的白漫漫,分明是動過心的。 既然她自己提起了這個話題,陶然也就不跟她敷衍,當(dāng)下就直接問道:“你的項鏈,最近倒是不戴了?” 白漫漫挺不好意思地匆匆一笑:“我把他送我的東西都還回去了,無功不受祿,我跟他又不是真的交往,我怎么好再留著。我家雖然也就一般,但我自問,確實沒有這個賣身求榮的魄力,那還是趁早說清楚……” 陶然順著她的話接了一句:“對,也算對得起那幾件紅寶石和藍(lán)寶石的誠意?!?/br> 果然什么都逃不過他的眼睛,白漫漫又有點臉上發(fā)燒的趨勢,只好胡亂點點頭。 陶然望著她這副老實巴交的樣子,再仔細(xì)看了兩眼她的妝,一邊忍不住想笑,一邊居然生出了些許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來。 于是最后,午飯還是他買的單。 飯后他們一起走回公司。又是一個深秋,滿眼盡是蔚藍(lán)金黃,白漫漫穿著一件深灰色一字領(lǐng)的套裙,走在幽靜的小馬路中央,步履中有種奇異的輕快,望之如一幅躍動的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