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7月2日

    成績出來以后，我根本不認(rèn)識的七大姑八大姨都開始登門了。爸媽也好像被事情沖昏了頭腦，徹底忘了我還是個他們心目中的疑犯，滿臉喜色地迎來送往。

    我只覺得荒謬。

    歸舟怎么會考成這樣。我怎么會碰巧是這個第一名。

    他剛上一本線，學(xué)校掛出來的紅榜只抄了一本線上的名單，他的名字在最后一行。就算是這種時候，圍在校門口看的這全鎮(zhèn)的瘋狗們，還在指著他的名字說那些百說不厭的閑話。

    活該他們一輩子都窩在這條街上。他們?yōu)槭裁催€不死。

    剛才我媽叫我出去買點(diǎn)感冒藥，路上認(rèn)識我的人都跟我說恭喜。一切都像是以前我跟歸舟一起看過的諷刺電影，有過之而無不及。

    什么戲如人生，電影總有結(jié)束的那一刻，可活著這件事，沒完沒了。

    藥店里我碰到了越吟。她說歸舟在家一言不發(fā)很多天了，可是家里覺得一本線也不錯。只要能讓歸舟趕緊離開這兒，全家人就能喘口氣，現(xiàn)在根本不是能上什么學(xué)校的問題了。他們家也有親戚朋友上門，他就躲在自己房間里總不出來。

    我明白這種別人看你挺好，你自己覺得還不如死了好的感覺。

    那又能怎么樣呢?；钪褪菒盒摹?/br>
    2004年7月18日

    最近我一直沒心思聽我爸媽跟那些親戚們都在商量些什么，所以昨天早上我才知道，晚上他們弄了個狀元宴。

    我生平第一次沖我爸咆哮，我說誰愛去誰去，我絕不。

    可他們說，晚上要來的很多人都是我班主任親自去報喜請來的。老師的確待我不薄，同學(xué)們也大多要來湊熱鬧?；蛟S從此就跟他們天涯不見了，我已經(jīng)弄丟了歸舟，連個像樣的道別都沒有……我不想再有別的遺憾了。

    其實(shí)歸舟才是一直拿著第一這個名次的人，直到出了那件事。他的名字成了一個忌諱。席上敬酒的時候，我好幾次聽到老師那桌有人提起，又彼此使眼色立刻打住。他們可以私下幫助歸舟，卻不好在公眾場合表露什么。

    愚昧就像個玻璃罩子，里面的人誰都不能幸免。

    昨晚我應(yīng)該是喝多了，我好像看見歸舟來了。他拿了瓶啤酒站在門口，遙遙沖我做了個敬酒的手勢，然后就走了。

    我沒開口問別人有沒有看見他。這樣的場合，我寧可他不來。

    今天早上醒過來，我怎么都想不起來那到底是真是假。也許是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說不定。聽說歸舟定下來要去我們省會讀書了，也好，去哪兒都比在這兒好。

    過去已經(jīng)這樣了，未來未必更好。但除了往前看，我們別無選擇。

    2006年8月16日

    今年暑假我找了個實(shí)習(xí)，其實(shí)就是給學(xué)長開的小公司打下手。我實(shí)在是不想回去。

    自從上了大學(xué)，每次打電話或者回去，爸媽都死盯著我有沒有女朋友這個問題不放。最近一次電話里，我忍不住反問我媽，你想得到什么答案，她嚇得半天沒敢接話。然后連著一個多月，他們再也沒聯(lián)系過我。

    何必呢，嚇成這樣還要追著問，我回答了又不敢面對。他們總能讓我想起高三下半學(xué)期的那些事，既然他們覺得我是個異類，那我也不想看見他們了。

    可是剛才……我媽又打過來了，裝得好像沒事兒似的，念叨著我是不是真要實(shí)習(xí)到暑假結(jié)束。她說我爸也很想我，希望我哪怕有個三五天空閑，也最好能回家一趟。

    ……

    2007年8月29日

    這次再回學(xué)校，基本就沒什么事兒了。該修的學(xué)分我都差不多了，緊接著就是實(shí)習(xí)。聽說咨詢業(yè)的實(shí)習(xí)都是不給你錢，還要你命的節(jié)奏，我是一定要留下的，所以大半個夏天都在做準(zhǔn)備。

    我已經(jīng)在公司附近找人一起合租了房子，開學(xué)看看學(xué)校還有什么事要處理，然后我就打算搬過去。

    因?yàn)槟X子里都是這些事，今天在省會火車站等車的時候，我居然沒看到歸舟就在附近。

    等我看到他，想開口問問他這幾年到底怎么樣的時候，他走過來直接抱住了我。

    我不想在他面前失態(tài)，可是那一刻的心酸，是很長時間以來，唯一讓我覺得我還活著的東西。

    歸舟一直沒說話，直到我那個檢票口的燈從綠色變成黃色，他才松開我，叫我趕緊進(jìn)去，別誤了火車。

    再然后，他當(dāng)然又沒有回我的短信。

    但這都無所謂了。我很高興，他也一樣沒有忘記我。

    這就夠了。

    2009年10月23日

    升職名單里一定有我，今天終于確定了。

    人生第一次升職，收到人事郵件的時候，倒并沒有什么欣喜若狂的感覺。可能是太久沒好好睡覺，除了工作本身，好像別的所有感覺都開始遲鈍了。

    同一個項(xiàng)目組的另一個哥們兒也升了，晚上我們一起去喝酒慶祝。他說這次加完薪，他就能達(dá)到丈母娘的最低要求了，可以跟女朋友求婚了。

    看著他那個喜形于色的樣子，我想，我也可以試著給我愛的人一個家了。

    工作以后，我和歸舟就慢慢恢復(fù)了聯(lián)系。我知道他畢業(yè)以后，就在省會找了個工作。聽說他mama身體不好，希望他經(jīng)常回去照顧。剛才的電話里，我說我在這里算是站穩(wěn)腳跟了，希望他過來跟我一起生活，他回答說需要好好考慮一下。

    ……總算沒有直接拒絕。

    2010年1月1日

    歸舟打電話給我了，問我的住址是什么，他要先把一部分不好拿的東西寄過來。

    他說他已經(jīng)在辦離職手續(xù)。

    看來我和他之間這一局殘棋，終究是要下完的。

    2010年10月7日

    自從到我這邊來，歸舟就一直郁郁寡歡。

    他這個教育背景，肯定只能找到稅后五六千的工作，在京城這個地界，確實(shí)也是生活不易。我不敢把我的工資卡給他，怕他更受刺激，只好直接把家里該買的東西都買了。但有時候看他拆快遞的表情，我又覺得他是早就猜中了我這點(diǎn)心思，并且因此更不高興了。

    我知道我的圈子、我住的地方和我的工作，這些都在不斷提醒他某些顯而易見的事實(shí)?？晌疫€能怎么辦呢。我以為我有能力給他好一點(diǎn)的生活，我們能好好在一起，這就已經(jīng)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