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_第47章
近來常錚和陶然各忙各的,新項目都放到年后開始了,所以白漫漫重新進入輪轉機制,被分配到了楊柏君和老頭手下做臨時工。連著幾次偶遇,白漫漫看見陶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只是他沒空停下來聽她抱怨??磥矸e少成多,小姑娘的怨言從量變到質變,已經(jīng)升級成憤怒了。 “賈老板小肚雞腸!公報私仇!” ——高級合伙人賈老板,綽號“老頭”。 一個多月沒跟她好好說話了,白漫漫還是那個白漫漫。陶然嘆了口氣,摁住自己的眉心:“說重點,別廢話?!?/br> 白小姐氣得臉都紅了,顧不上計較自己親老板的嫌棄:“上周大老板們出去玩的時候,我在茶水間看到了賈老板,就問他為什么沒一起去?!?/br> 這事陶然是知道的,賈老板整個收益池的盈利增比沒達標,沒夠上跟別的合伙人一起公款旅游這一趟的資格。 “哦?你膽子不小啊,問題不過腦子,你就敢問?” “我……”白漫漫頓了一下,立刻找回了狀態(tài):“我一個小朋友,他怎么好意思跟我較真?再說了,他自己的回答也很不要臉啊,他居然說他不喜歡紅眼航班,所以沒跟著一起去?!?/br> 陶然好一陣無語。老頭也真夠可以的,小朋友只是年紀小,又不是智商欠費,這答案確實可以說是相當不要臉了。 “行吧。然后呢,今天又怎么了?” “全公司都有的新年員工禮券,他把我們幾個人的都扣了,全拿去給客戶送禮了!” 這不上道的程度,還真超出了陶然的預期。他的態(tài)度馬上認真了起來:“你們幾個人指的是?” “我們不知道楊經(jīng)理有沒有,反正我們干活的顧問都沒有。就那幾張冰淇淋券不算什么,但賈老板這事情干得……實在是……” 陶然打斷了她:“你也知道他好歹是老板了,少說兩句吧。來,我的這兩張你先拿去,然后你就別吱聲了?!?/br> 白漫漫一下就驚住了,然后自己往后退了兩步,囁嚅道:“我,我不是為了問你要東西才,才來跟你說這事的?!?/br> 陶然微笑:“我知道你不是。你跟我干了大半年活了,這就是我私人給你的。叫你拿就拿著?!?/br> 小姑娘再三道謝,很不好意思地收下了。人都走到門邊了,她想想又扭頭回來問陶然:“我們該不該去跟人事投訴這件事?” 陶然懶得再抬頭看她了:“別人要是想去你別管,反正你別出頭就行了?!?/br> 這事可大可小,常錚和這個賈老頭素來不睦,陶然也是知道了。想了一會兒,他還是覺得應該打電話跟常錚說一聲才好。年后大家又要相見,到時候常錚如果對此一無所知,說不定又是個麻煩。 有史以來第一次,他打過去,常錚竟然關機了。 一年到頭,能讓常錚用關機來維系儀式感的事情,從來只有這一件。 又是陰天,色調晦暗的南方小鎮(zhèn)無所謂醒來,也無所謂沉睡,時間的流逝在這里毫無意義。人們一輩子從事同一份工作,抱有同一種偏見,活在同一個群體里,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 久在牢籠便不知何謂禁錮,這樣的地方,每次回來都是窒息。 常錚被舊夢糾纏了大半夜,躺到八點多,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離約好中午吃飯的時間還早得很,他在家鄉(xiāng)的街道上信步徜徉,從四下靜謐一直走到人聲漸起。 商業(yè)街和廣場都在河畔,建筑一概沒什么特色可言,棱角與棱角相似,弧度與弧度雷同。常錚走累了,就在河灘上找到他小時候喜歡坐的那一塊大石頭,一個人看了很久的河水。跟那個人相約的飯館就在全鎮(zhèn)最高的那座建筑里,像塔樓又不是塔樓,風格詭異,不倫不類。從他坐的地方放眼望去,即使是這兒最好的餐飲場所,也簡陋得如同黑色幽默。 他出生在這籠子里,把一身血rou磨盡才走出去,從此重新投胎才有今日??删拖襁@家荒謬的、自以為是的飯館一樣,生命自十八歲那年的夏天開始割裂開來,之后的一切都沒法再跟之前最在意的人分享。他們就只好年復一年,在這種破地方相見。 他們的緣分就在這里,也只在這里。 十一點了,他知道那人住在哪兒,也知道走到這里來該經(jīng)過哪個路口,自然而然就往那個方向看過去。過了沒多久,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轉角。 他不算多高,卻因脊背永遠筆直,總顯得卓爾不群。他沒有令人一見而驚的俊朗,卻有種十分特別的氣質,足以把他自己和蕓蕓眾生區(qū)分開來。早年的倨傲和后來的憂郁都深深鐫刻在他的眉宇之間,還有一分額外的柔軟,印象中他只留給自己。 常錚站起身來,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這才抬高手臂,沖那邊用力揮了幾下。 “歸舟!” 吳歸舟應聲回過頭來,果然展顏而笑:“阿錚?!?/br> 放任自己在這笑容里多沉溺了一秒鐘,常錚迎上前去:“是我到得早了,一起進去吧。今年這兒倒是人不多了?!?/br> 兩人都笑著問候彼此,寒暄幾句飯店換了新菜單,飲料價格居然降了之類可有可無的話,直到落座了,點完單,菜也上了,才漸漸相對沉默。 每年一次,常錚和吳歸舟相約在這里吃一頓飯,然后各自奔赴下一年的悲歡離合,從無聯(lián)系,直到來年此時,重又再見。這是只屬于他們的儀式,年復一年,絕不失約。 “你……今年過得好嗎?” 問起他好不好,常錚總是這樣小心翼翼。相比之下,吳歸舟就要坦然得多:“不好不壞,就這樣吧。我可能是整個鎮(zhèn)上唯一一個公開出過柜的人,我覺得我過得比那些一輩子躲躲藏藏的,要好得多啊。” 他擺出這個態(tài)度,常錚接下來的關心也只能咽回去:“是嗎,你覺得好,我就放心了?!?/br> 吳歸舟溫和地笑一笑,反客為主:“你呢,今年還是很忙嗎?還在到處出差?” “嗯,還是這個工作性質,出差是免不了的。你知道的,我去年年前剛升了職,壓力會比以前要大一些。” 他老實作答的樣子,跟多年前在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真的很像。吳歸舟看在眼里,不由笑得更暖了幾分:“那過年這幾天,就好好休息休息吧。反正你跟你爸媽也是沒話說,不如多睡會兒,他們總不能沖進你房間把你拖出來見親戚吧。” 全是場面話,怎么說都可以,不如不說。常錚抬頭對上他的眼睛,慢慢問道:“去年這個時候,你說有個新來的同事總找你一起吃飯,后來怎么樣了?” 吳歸舟答得云淡風輕:“沒有后來了。他只敢接近我,不敢說自己想要什么,那就趁早算了吧,省得麻煩。” 呵,省得麻煩,這話多耳熟。少年相知的后效,就是常錚總能在吳歸舟的言行舉止里看到自己?;蛟S已經(jīng)不是現(xiàn)在的自己,但任誰都是從回憶的煙雨里一路走來,他實在分不清這是懷念,還是遺憾。 他不知該怎么繼續(xù),吳歸舟卻不覺得尷尬,再開腔依然語意平和:“我這兒真沒什么可說的,年年如此。倒是你……你終于有好消息了,對不對?” 常錚心里一沉:“什么好消息?” 吳歸舟看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笑:“你又戀愛了啊。我看出來了,難道你還要瞞著我?” “怎么看出來的?” “這你就別問了,我才不告訴你?!?/br> 吳歸舟眼底似有一線靈動的狡黠,他已經(jīng)太久沒有流露過這樣的神情,一時間竟讓常錚看愣了。話到這里,再說不出口也只好說下去。多少年都是這樣,吳歸舟想怎么樣,常錚只能順著他的意思來。 “……”常錚斟酌了一下,謹慎地說:“我今年遇到了一個人,他……” “別說,千萬別說。”吳歸舟立刻截住他,似笑非笑地屈指一敲桌面:“你好好享受戀愛就夠了,可別說出來讓我嫉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