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_第39章
人類求偶大多是遵循本能,但陶然現(xiàn)在的意思是,本能先放一邊,你到底是為什么。 常錚的語氣仿佛千里冰封,下意識地回擊了這樣的尖銳:“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問題。我們應該一起去尋找答案,而不是你懷著疑慮這樣質問我?!?/br> 看他又把渾身的刺豎了起來,陶然反而輕松了。他用一個“買賣不成仁義在”的戲謔眼神先安撫了常錚,等對方的表情逐漸又平和下來,才含著一線笑意開口道:“你看,我們都到了自私高于一切的年紀。我不想付出,你不肯解釋,彼此彼此吧。我也不是想質問你什么,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理由。這就是一個必輸?shù)木?,我為什么要再下注??/br> 人聰明過了頭,實在是討厭得很。常錚深吸了一口氣,穩(wěn)住自己:“我和你,我們……在你眼里,就是必輸?shù)木???/br> 陶然漠然道:“我早就說過,不愛比愛長久。凡是感情,逢賭必輸。” 兩只洋蔥忍著極大的不適,把自己和對方都剝到了中間,發(fā)現(xiàn)全都是空的。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難以言喻的壓力籠罩在方寸之間,常錚幾乎想主動調(diào)開目光,逃避一刻是一刻。但他心里很清楚,他要是這么做了,陶然從此不會再給他下一次談論這些的機會。 常錚不得不承認,他在陶然眼里,看到的其實是自己。他的爭取是自私,陶然的回避也是自私,他的并不比陶然的更正義,或更高貴。 誰也別想乘誰的東風,誰也別想攀誰的高枝。因為彼此懂得,所以冷眼相看,足以洞悉。 陶然這是不惜把一切都剝出來,也要告訴他,他們是一般無二的,無法狡辯的,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 很好,非常好。人生得一知己如此,也該知足了。 常錚眼里慢慢透露出妥協(xié)的意思來,陶然果然看懂了,低聲鼓勵他:“有話就說?!?/br> “……你也真是個人渣,這些話想想就算了,你還特意放到臺面上跟我說?” 陶然毫不避諱地望著他,態(tài)度依然坦率:“‘也’字用得好。難道你想要假話?我覺得你值得這些實話,你想要的,也只是實話?!?/br> 話說到這個份上,常錚也只能無奈地笑:“那你還有什么實話,一起說了吧,機會難得?!?/br> 陶然假裝思索了一會兒,答曰:“唉,我需要一個知己,可知己只想睡我,我很傷心啊……” 常錚氣得伸手狠揉了幾下他的頭發(fā),陶然有心調(diào)和剛才冷到極點的氣氛,放開手腳一撥一擋,兩下就把常錚的肘關節(jié)制住了。常錚當然不服輸,稍稍掙了一下,一點效果都沒有。 “這就算鎖死了,我還沒用力呢,你掙脫不了的?!?/br> ——這學過舞的人就是不一樣,除了肱二頭三頭該有的硬度,陶然居然還摸到了一手的韌性,哪里還舍得用力。 常錚停下來,研究了一下他的動作:“嗯?你學過?” 陶然松開他,自己隨意活動了一下關節(jié):“柔術藍帶。” “藍帶都可以執(zhí)教了吧。” “也不一定。為了推廣,分級制度是越來越亂了。只要在分級賽上戰(zhàn)勝任意藍帶,就可以升帶,很多道館里的學生也是藍帶了。” “你在道館開課嗎?” “偶爾去幫忙吧,老師叫我的話,也不能次次都不去。以前是不愿意把周末時間都拴在那兒,現(xiàn)在是反正也沒時間了?!?/br> “我以為你會很愿意把時間花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 “這只是一門技藝,談不上喜歡。很多事都是這樣,我能做,不代表我一定要去做。我總覺得意愿還是要放在能力前面,我就從來沒有物盡其用的意愿,不想就是不想。” 說起這些略微輕松一點的、工作之外的事情,陶然一貫平靜的眼神一點一點亮了起來。常錚知道自己怦然心動,卻不想立刻表現(xiàn)出來,唯恐這樣的陶然消失。 他只好突發(fā)奇想:“要不你教我?” 陶然立刻拒絕:“不,你要學的話我找人教你?!?/br> 常錚居然從他的反應里讀出一絲惱羞成怒:“為什么?” “你看過柔術比賽嗎?柔術是地面搏擊術,你……” 陶然欲言又止,忽然重重嘆了口氣,飛快地戴上耳機,隨便找了個固定器械開始調(diào)重量,就這么生硬地表示自己拒絕交流了。 常錚覺得奇怪極了,立刻在手機上找了個巴西柔術的比賽視頻自己看。從他一個外行的角度看,那基本就是兩個男人使盡渾身解數(shù),利用所有巧勁和蠻勁纏斗在一起。 他突然福至心靈,恍然大悟陶然是不敢跟他有這樣的肢體接觸。 哦原來我們的真君子也知道什么叫吸引,也有恐怕不能坐懷不亂的自知之明。常錚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遠處的陶然立刻意識到他明白了,趕緊站起來走得更遠。 他的身材其實一看就知道,除了健身房,一定還有別的全身運動參與了雕刻這些線條的過程。那不是單一定向運動得到的大圍度,而是自然和諧的技巧性發(fā)力造就的,流暢如行云流水的身體輪廓。 常錚大大方方地盯著他的背影看,越看越笑得停不下來。愉快且得意的笑聲回蕩在面積有半層樓那么大的健身房里,燈光慘白,人跡罕至,還真有點瘆人。 陶然隔著老遠,憤怒地沖他咆哮了一聲“你夠了”,然后常錚笑得更厲害了。陶然看著手里的啞鈴,真的非常想走過去,直接掄到他頭上。 第28章 遠燈 隆冬的辦公室里,中央空調(diào)開得像不要錢。別說毛衣線衫了,連加厚的法蘭絨襯衫都穿不住,陶然煩躁地把袖口的扣子解開又系上,系上又解開。心神不寧了很久之后,他終于不得不承認,晚上要和常錚一起去看音樂劇這件事,嚴重影響了他白天的工作狀態(tài)。 常錚當然也沒出差,甚至都沒去會議室一個人待著。極罕見的,他就這么坦蕩蕩地坐在公共區(qū)域,神情爽朗,目光明亮,有相熟的同事經(jīng)過還附送微笑略一點頭,搞得像這層樓的形象代言人。 他這樣明顯的神采飛揚,搞得好幾個高級顧問都忍不住狐疑地回過頭來,望了又望。他們算是執(zhí)行層面的意見領袖,有了他們的關注,辦公室里私語今天常老板心情特別好的聲音只會越來越多。只有陶然知道這大概是為了什么,心里覺得哭笑不得,又有點不足為外人道的愉悅。 無論過去如何,將來如何,眼下能讓自己喜歡的人這么高興,總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 陶然知道自己的眼神大概是逐漸不太對勁了,于是刻意回避與常錚對視。正好他的位置和常錚之間,有同事放了個加濕器,水霧蒸騰,翻滾不息,他百無聊賴地盯著看了一會兒,慢慢地,竟看出了一點云卷云舒的意味。 思考人生對陶然來說,可以隨時隨地。有時候也只能靠這種抽離,他才能維護自己內(nèi)心的獨立和完整。工作中千奇百怪的人和事實在太多,爭名逐利成了慣性以后,太多抉擇還來不及思考應不應該,后果就已經(jīng)撲面而來。辦公室里養(yǎng)著的一枝一葉,白漫漫有時候對著手機屏幕心無芥蒂的傻笑,還有眼下這制造一抹詩意的加濕器,都能幫助他稍微發(fā)一發(fā)呆,想起工作要求之外的自己。 如果沒有這份工作牽線,常錚這個人出現(xiàn)在生活中別的什么場合,事情還會是這樣嗎? 陶然問了自己一個徒勞的問題,然后默默嘆了口氣。其實他清楚得很,他之所以這么猶豫,甚至不惜把很多潛臺詞都說出來,向常錚爭取更多的時間,無非是因為跟所有的相對比較,常錚就是絕對。 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勝卻人間無數(shù)的那個絕對。 他并沒料想過,年少荒唐盡數(shù)遠去,勇往無前也快要忘干凈了的年紀,居然會有這樣的奇遇。如果他們有未來,他很希望常錚能體諒他這段時間的誠惶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