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_第23章
那邊傳來的聲線也是一模一樣的疲憊,看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有空嗎,我過來找你?” 杜梁衡聽上去真是累壞了,透著好久沒說話后突然開口那種特別的沙?。骸拔医裢碛惺??!?/br> “怎么,我說晚了,你約了人?” 對面的語氣一下就變了:“胡說什么?!?/br> 常錚并不覺得這句戲言有什么不妥。雖然下意識立刻信了他,但時隔幾周的一個電話打成這樣,也真是夠沒趣的。 “好吧,那你忙吧。我先掛了?!?/br> 杜梁衡頓了一下,后來還想說什么,可常錚的指尖已經(jīng)落下去。是不是故意的,反正都已經(jīng)掐斷了。 大周五的,世界對他似乎充滿了惡意。常錚自嘲地笑笑,從茶幾下面的儲物筐里翻出積了一層薄灰的手柄,一兩個月都想不起好好玩一次,這錢花得也挺冤枉。 還沒等他把亂糟糟的一團線理清楚,杜梁衡又回撥過來了。 “我晚上要趕圖……忙了一個星期了,用順手的小朋友走了好幾個,進度很慢,周末我只能自己做。你是剛回來嗎?我請你吃晚飯?” 常錚聽著他已經(jīng)平靜下來的聲音,心想自己也沒必要計較:“你不是要干活么,我先過來找你吧,就在你家附近吃好了。” “對不起,剛才是我忙昏頭了?!?/br> “沒事,人之常情。” 杜梁衡住的地方也是租的,但他自己畢竟做的是這一行,房子的朝向和布局精心挑選過,簽了長約,住進來之后又修飾過一些細節(jié)。常錚前幾次來的時候,即使無心參觀屋子,也對這環(huán)境專業(yè)水準印象深刻。 偌大一個廳,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幾近奢侈,卻不循規(guī)蹈矩放沙發(fā),只隨處放了幾個懶人沙發(fā)墩,隨時可以移動,也可以隨處坐下休息。 杜梁衡深諳滿不如空的真諦,除了落地燈、電視和書架,廳里再無其他陳設。常錚這回進門,仔細看過一圈,深感心曠神怡。 主人卻沒空接受他的贊美,匆匆又躲回書房去:“抱歉,你等我一會兒,讓我把這一點畫完?!?/br> 常錚沒來得及答應,他人已經(jīng)走開了,隔著房門留話給他:“你隨意就好,我盡快趕完,我們出去吃?!?/br> 這一等,就從八點等到了九點。杜梁衡揉著脖子走出來,看到一臉疲憊的常錚還在客廳里百無聊賴地刷手機,這才發(fā)覺已經(jīng)太晚了。 “不好意思,我忘了時間了。這個點什么餐廳都一定有空位了,我請你吃點好的吧,權當賠罪?!?/br> 常錚累過了頭,又餓過了頭,望著他沉沉嘆了口氣:“算了,叫點外賣應付一下吧。我最近飛機坐多了,渾身都痛,實在不想動了?!?/br> 杜梁衡充滿歉意的目光好一會兒都沒撤回去,常錚趕緊開口堵他:“你這一晚上都在道歉,我都聽膩了,免了啊……忙完也好,不然你要熬夜趕工,我還要孤枕難眠?!?/br> 話到這兒,安靜中的張力才驟然一松。沉浸在工作里有些暴躁的杜梁衡消失了,常錚熟悉的那個得體自持,時常漫不經(jīng)心的人又回來了。他露出一個淺淡溫柔的笑容,壓低的聲音帶出一點曖昧的溫度:“我一會兒……給你接風洗塵。” 常錚也笑了:“我倒頭一回聽說,接風洗塵還能這么用了?!?/br> 于是周五晚上,連帶著周六早上,就在杜梁衡這兒這么消磨過去。兩人鬧到上半夜才睡,大約六點的時候,常錚起來找水喝,發(fā)現(xiàn)杜梁衡又已經(jīng)進書房去了。 可能有些人就喜歡清晨工作吧。清晨和深夜都是無人打擾的時光,最適合獨處。他拿著杯子靠在門邊看了一會兒,杜梁衡專心致志,完全沒發(fā)覺。 窗外晨曦初現(xiàn),暖紅的色調逐漸暈染了夜幕,卻觸不到室內。桌前雪白的燈光籠著他孤單的背影,像個拒絕妥協(xié)的孩子。 他值得更好的一切,而自己,一無所有。 原來那些不想付出更多的警惕都白費了,我能付出什么呢。除了逐利,我還有什么呢。常錚倚著門框默默地想,其實杜梁衡對我別無所求。 陪伴固然是難得的緣分,但也僅限于此。本質上并不需要對方的兩個人,靠得越近越不舒服,又憑著動物的本能一次次重復靠近的過程,只能徒勞。 如同眼下,常錚不會問他為什么忙到一早就要起來干活,昨晚還要他過來。杜梁衡也不會問他為什么愿意容忍他的脾氣,周六有沒有別的安排,什么時候需要起床。 只要不動心,生活里的人來人往根本無所謂。近一分太近,遠一分太遠的游戲玩久了,也實在是令人心生厭倦。 腦子里過了這些念頭,回籠覺是怎么也睡不著了。要是在自己家里,至少能睡到日上三竿。常錚煩躁地翻來覆去到八點多,認命地起床出了臥室,想要告辭。 杜梁衡已經(jīng)把早餐放在桌上了,一摸還是溫的,一點都沒動過。常錚只好又到了書房門口,伸手敲敲門:“你吃過了嗎?” “沒有,等你起來一起吃?!?/br> “嗯,那我已經(jīng)起來了。過來吧,一會兒放涼了還怎么吃?!?/br> 杜梁衡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常錚站得幾步之遙都聽見他的肩胛骨響了兩聲,笑著扔下一句“你該進健身房了”,轉身先去了桌邊。 門鈴就是這個時候響起來的。 常錚抬頭,用征詢的眼神看著杜梁衡。如果他需要他找個房間躲一下,他會立刻照辦。 杜梁衡的表情完全一頭霧水,直接去開了門。擦身而過的時候,常錚聽到他自己在嘀咕,“現(xiàn)在送快遞都不先問我在不在家么”。 門外站著一個跟杜梁衡有三分相像的男人。 杜梁衡的身形一下就僵硬了,常錚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臉色,想必已經(jīng)難看到了極點。只見那男人的目光疑惑地偏移了一點角度,透過杜梁衡和玄關墻壁的空隙,準確地落在了常錚臉上。 一個十分不妙的猜測閃過腦海,常錚不由放下碗筷,站了起來。椅子跟地板的摩擦驚動了杜梁衡,他緩慢地回過頭來,直愣愣地看了常錚一眼。 眼睛是杜梁衡五官里生得最好的部分,無論什么時候,總是眸光流轉,眉目含情,平白比旁人多出幾分靈性??蛇@一刻,他的眼里只有無盡的灰敗。 來客像是中了什么魔障,死盯著常錚,半天一言未發(fā)。僵持久到常錚開始覺得不舒服了,杜梁衡才發(fā)出一點聲音來。常錚從未聽過他這樣說話,那語氣里有星火燎原,也有大雨將至。 他聽見杜梁衡啞著嗓子說,“哥,你怎么來了”。 第17章 渺渺2 杜梁衡的銷聲匿跡,開始于他表哥那天轉身就走,他匆匆追了出去,而常錚趁這點時間趕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