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酒氣仍流轉(zhuǎn)在身體里，方凡對著靳以也不似往日客氣疏離了，半開玩笑道：“放一個無關(guān)之人在身邊，靳將軍就不擔(dān)心我是細(xì)作？”

    靳以亦笑，卻反問他：“你是嗎？”

    方凡道：“這可難說，我若是細(xì)作，定不會承認(rèn)，不是，更不會認(rèn)，所以我的話不能自證?！?/br>
    靳以道：“那便我為你作證，你不是。安心睡吧?！闭f著便出了帳，并將門簾遮好。

    帳中物什很少，顯然是臨時搭建的，但床鋪厚實，被褥干凈，方凡也著實累了，便脫了外衣，縮入被中，閉目入睡。

    半夜帳外起了風(fēng)，靳以出來查看他的帳篷是否牢固，但方凡毫無所覺，一夜安眠。

    次日，方凡欲向靳以告辭離去。正逢他收到了來自京城的包裹，里邊是幾件寒衣，針腳細(xì)密，和方凡昨晚蓋的被褥一樣，厚實而干凈。

    方凡隨口問道：“這可是將軍夫人親手所制？果然有心了。”語氣似歆羨，亦稱贊。

    靳以搖頭道：“這是我堂妹派人送來的?！?/br>
    方凡便改口：“令妹也是心靈手巧的體貼之人?！?/br>
    靳以承認(rèn)道：“她的確如此，未出嫁時與我妻子甚為相得?！?/br>
    方凡微微一頓，隨即笑道：“原來令妹已出閣。小姑子能與媳婦相處融洽，是將軍之福?！?/br>
    靳以不應(yīng)卻問：“方大夫呢？為何不娶妻？”

    “我么……”方凡緩緩回道，“許是受父親影響吧，我讀經(jīng)參佛，對男女之事便看得淡了。”

    “方大夫年紀(jì)尚不大，竟有此等心思?！苯暂p聲一笑，“但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方大夫是聰慧之人，當(dāng)不至于苦尋兔角吧？”

    方凡道：“沒想到靳將軍對佛法也有所研習(xí)？”

    “研習(xí)談不上，偶爾讀讀佛經(jīng)排遣排遣苦悶罷了。”

    “將軍為何苦悶？是因為戰(zhàn)場殺敵的緣故么？”

    “并非因此?！苯該u頭，稍沉吟后才道，“我妻子，多年前離我而去，我心中有愧，也……也很想他?！?/br>
    方凡聞言，沉默了片刻，才斟酌著開口：“抱歉，我不知道。我以為靳將軍如今妻賢子孝，家庭美滿。”

    靳以卻笑著說道：“方大夫無須向我道歉。”

    方凡又沉默了須臾，才再度開口道：“緣分不可強求，既然靳將軍與您以前的妻子有緣無分，難道便……便不考慮與他人再結(jié)良緣了嗎？”

    靳以看著方凡，直看得他不自在地撇開臉去，才沉聲道：“他乃是我認(rèn)定之人，若他離我一世，我便懷想一世。哪日他若愿再回到我身邊，我定全心全意待他，讓他再不離開?！?/br>
    方凡聞言，身體不可察覺地微微一顫，欲笑卻還斂笑，“靳將軍當(dāng)真是重情重義之人?！辈坏冉栽僬f什么，便立即辭別道：“叨擾已久，此處畢竟是軍營重地，我這一外人不便逗留，暫且告辭，多謝款待。”話畢，便匆匆而去。

    靳以看著方凡快速遠(yuǎn)走的身影，臉上刻意壓抑的神情漸漸流露出來，他張口，似說了什么，聲音散在風(fēng)中，無人聞見。

    作者有話要說：

    縈回水抱中和氣，平遠(yuǎn)山如蘊藉人?！懹巍兜菙M峴臺》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秹?jīng)·般若》

    第45章 章四五

    春節(jié)過后，西夏軍又有異動，靳以軍務(wù)漸多，便不再常來仙泉鎮(zhèn)。上元節(jié)后，方大夫回來了，前來問診的人也開始陸續(xù)不斷，方凡重又過回了以往尋常而又充實的日子。

    只是隔三岔五地，他會收到由小兵送來的一些東西，雖然來人從不告知這些東西是誰送他的，但此人是誰呼之欲出。方凡推脫不得，只得收下。

    幸而送來的盒子里常常并非什么貴重物品，不過是胡楊枝雕的一些小玩意，或者風(fēng)干的牛羊rou，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甚至是一株還帶著土的翠綠的草芽。

    方凡將胡楊雕和石頭擺在自己房中，草芽種在院子里。

    方大夫見了，也不說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任他隨意。對自己這位“父親”，方凡內(nèi)心是有無限敬重與感激的，但他們之間無須刻意地表達。

    真正的春天在涼州與塞外總是姍姍來遲，但西夏軍的再度大舉進攻卻來勢洶洶，這次他們暗中勾結(jié)了西域的幾國軍隊，出其不意地聯(lián)軍而動，聲勢浩大。敵人數(shù)量倍增，靳以將軍情派人報去朝廷，請朝廷做好隨時需要調(diào)軍增援的準(zhǔn)備，但目前，由他帶領(lǐng)的守軍仍有能力與敵眾一戰(zhàn)。

    對方換了一名將領(lǐng)，名喚李勖，是一位作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的老將，老當(dāng)益壯，且老jian巨猾。陣前相對，靳以沒少受其言行侮辱，但他既不為其所挫，也不為其所激，仍是沉穩(wěn)有謀，率領(lǐng)麾下將士進退有度。

    西夏集結(jié)起的聯(lián)軍多次發(fā)動進攻，仍沒能在龍朔關(guān)討到好處。偃旗息鼓一陣后，再度發(fā)兵如涌潮。

    這次，靳以仍是親自領(lǐng)兵應(yīng)戰(zhàn)。對方急著拿下關(guān)隘，他也不想再與對方多做無益糾纏，也想主動進攻，讓敵軍吃一次教訓(xùn)，主動滾遠(yuǎn)。于是，蔣貽孫領(lǐng)軍守住關(guān)口，靳以則揮師出關(guān)，主動迎敵。

    兩軍激戰(zhàn)，鎧甲刃芒向日，猶如大地反光，鼓聲嘶喊震天，驚得遠(yuǎn)處歸來的雁陣都繞了道，將這片人間煉獄留給互相殘殺者。轟轟烈烈的廝殺中，血rou橫飛，澆沃在野，也許今年這片土地會長出更多的草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