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次重拾希望，卻又絕望收場。一如當(dāng)年他一回回前去找離家的傅明，只帶回一個個令人難堪的結(jié)果。

    靳以反省自己，是否失去理智，做了不該做的事。傅明已去，他是獨(dú)一無二的，這世間即使再有一個與他極為相似的人，也不會是他。那么，自己為何要這么急切而執(zhí)拗地去求證另一個人是他呢？這樣似乎能夠安慰自己，彌補(bǔ)自己，卻是對傅明的不敬，是對他的不公。

    “夜心，是我錯了。你不是他人，他人也不是你。你不在別處，”靳以按著自己的心，低聲道，“你只該在這里。”

    此后，靳以不再去仙泉鎮(zhèn)。

    漸入隆冬，今年才隨靳以到此的士兵們少有人經(jīng)歷過涼州的嚴(yán)冬，對此處的寒冷毫無認(rèn)知。當(dāng)最嚴(yán)寒的日子來臨時，錚錚漢子們也忍不住呼爹喊娘。實(shí)在是太冷了，這種裂肌砭骨而直至全身麻木的感覺，比起戰(zhàn)場上的廝殺還要讓人無法忍受。

    方凡全身包在厚厚的裘衣中，只露出一雙眼睛，領(lǐng)著幾個鎮(zhèn)上百姓，送來了兩車藥材，交給軍醫(yī)，囑咐道：“這些藥材可以祛寒暖身，每位將士早飯后一碗?！?/br>
    附近的士兵紛紛圍攏上來，幫著卸搬藥材，并不住地向方凡道謝，方凡彎彎雙眼，點(diǎn)點(diǎn)頭，待他們搬空了車子，便揮手離去。

    走至營區(qū)口時，遇到領(lǐng)著一隊將士而來的靳以，盡管只見眼睛不見全身，但靳以還是認(rèn)出這人是誰，但他只是向方凡投去一個眼神，卻無交談也不停步伐，兩人錯身，各自分開。

    待靳以走遠(yuǎn)，方凡回頭，望了望一襲戎裝的靳以，對身邊車夫道：“咱們那位將軍著實(shí)英偉。”

    祛寒藥被證實(shí)無毒也有效后，各位將士們每人都分得了一碗。

    蔣貽孫幾口喝下，咂咂嘴道：“這味可真是親切！”

    靳以隨口一問：“你喝過？”

    “喝過，以前在慈幼局時每逢寒冬，方叔叔都要逼著我們每日喝一碗。”

    靳以手一頓，碗中湯晃了晃，“慈幼局？方叔叔？”

    “嗯，就是經(jīng)常會去慈幼局為我們看診的一個大夫，醫(yī)術(shù)很不錯。”

    “那——這位方大夫與傅明可認(rèn)識？”

    蔣貽孫回道：“自然認(rèn)得，方大夫最喜歡明哥兒了，他們算是半對師徒了！”

    靳以飲盡藥湯，將碗放下，從懷中拿出一個藥瓶，丟給他，“聞聞，這個味道你可熟悉？”

    蔣貽孫打開藥瓶，嗅了嗅，笑道：“這是哪里來的？”不等靳以回答，他仍自顧自道，“以前大雪的日子里，我們就愛跑出去玩雪，方叔叔給我們藥膏涂，防治凍傷的，和這個味像極了，我聞著似乎又回到了那時候?！?/br>
    靳以不再說話，拿回藥瓶，一把抓過蔣貽孫的手，直將他往外拉。

    “靳將軍，您這是要去作甚？！”蔣貽孫不明所以。

    靳以將他拉到馬營，解了馬繩扔給他，這才道：“隨我走一趟！”

    兩人上了馬，出了營之后便快馬加鞭，絕塵而去。

    “去哪兒？”蔣貽孫頂著獵獵寒風(fēng)大聲問道，險些被灌喉的大風(fēng)嗆著。

    “仙泉鎮(zhèn)，去見一見你的故人！”

    “故人？誰？”

    “方大夫?！?/br>
    “方大夫在仙泉鎮(zhèn)？”

    “你去了就知道了！”

    馬騰如飛，不多時他們便在仙泉鎮(zhèn)方家醫(yī)館外下了馬。

    但醫(yī)館門緊閉，敲了門后許久才有一位婦人前來開門，靳以問道：“請問方大夫父子可在？”

    來應(yīng)門的廚娘回道：“方大夫接了書信，要回江南一趟。方公子送他去了，暫且未回?！?/br>
    “多謝告知！”靳以說完，便又即刻轉(zhuǎn)身再度上馬，帶著蔣貽孫往東邊大道上去了。

    兩人在半道上遇見了送父而歸的方凡。他正騎著一匹駱駝，徐徐而來。

    蔣貽孫見了人，震驚不已，險些跌下馬去，他穩(wěn)住身形，下馬走到方凡身邊，急聲問道：“明哥兒！你怎么……怎么會在這里！”

    方凡沒有回話，他先下來，看了看靳以，才對蔣貽孫道：“在下當(dāng)真與您二位的故人如此相似？”

    蔣貽孫再度被驚住，他看看方凡，又看看靳以，不知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靳以也下了馬，眼睛看著方凡，“今日我們喝的藥便是這位方大夫送來的，他父親，也是姓方的大夫。”

    蔣貽孫就著靳以的話想了想，對方凡道：“所以，明哥兒你……你其實(shí)沒有……你只是隨著方叔叔遠(yuǎn)離京城，隱姓埋名來至此處？”

    方凡卻搖頭，一改往日平和語氣，斬釘截鐵道：“二位如何猜測是二位的事，我說過，我即是我，不是你們口中的明哥兒。若二位執(zhí)意要將我看作他人，往后便不必再來?！边@語氣，再加之他微微深沉而沙啞的嗓音，與傅明說話時給人的感覺的確不同。

    方凡話畢，騎上自己的駱駝，直欲離去。

    靳以一把牽過他的韁繩，方凡爭奪不及，靳以道：“我只再說一句?！?/br>
    “請講?！?/br>
    “無論你是傅明，還是方凡，你即是你?！?/br>
    本以為他仍欲胡攪蠻纏，卻不想竟是講了這樣一句明理之言，方凡輕聲一笑，騎駝而去，駝鈴清脆，與身后稍遠(yuǎn)處的馬蹄聲一前一后錯落相應(yīng)。

    來時揚(yáng)鞭快馬，回時信馬由韁。

    蔣貽孫問道：“那位方大夫，他究竟是不是明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