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的模樣格外狼狽，身上的粗布素衣被枝杈劃破，似乎已在林中走了多久。

    季朝云背靠樹干邊，鼓噪的心跳通過胸腔傳來，寂靜林中一時只聽得見他急促的呼吸。

    他想起來這是什么地方了。

    前世，他被那黑衣人與手下逼入這片密林中，四處躲避，不知苦苦掙扎了多久，才終于被那黑衣人一劍斃命。

    果然又是這里。

    季朝云苦澀一笑，他的直覺向來好的不靈壞的靈，若考核的幻境是這里，他想要突破難于登天。

    不等他多加思索，一道氣勁忽地朝他卷來。

    季朝云下意識往旁側(cè)閃躲，可過度疲憊的身體動作遲緩，他被擊中樹干的氣浪掀翻在地，狼狽地在草地上滾了幾圈。

    “跑啊，你怎么不繼續(xù)跑了？”詭譎的嗓音似是從樹林各處傳來，黑暗中，隱約可見有數(shù)人身影朝他走進。

    季朝云咬牙起身，嘗試驅(qū)動修為。

    可什么也沒發(fā)生。

    體內(nèi)的靈力在凝結(jié)的一瞬間便消散開來，他眼眸微動，又一道氣勁在他身側(cè)炸開。

    “唔——！”

    季朝云脊背狠狠撞上樹干，無力地滑落在地，額前瞬間疼出一層細(xì)密的冷汗。他蜷起身體，竭力抬起頭，因恐懼而戰(zhàn)栗的瞳孔深處，映出一抹泛著寒光的劍刃——

    .

    演劍坪。

    一個時辰的時限已到，所有弟子仍閉目盤腿坐于草坪上，無一人成功突破幻境。

    開陽偏頭對江城道：“放他們出來?！?/br>
    “是?！?/br>
    江城在幻明鑒上輕撫一下，又一道白光閃現(xiàn)，漸漸收攏回銅鑒當(dāng)中。

    草地上的眾人這才陸續(xù)醒來。

    “我夢見被十多名半人半妖的蜘蛛人圍著打，嚇?biāo)牢伊耍　?/br>
    “我夢到在黑暗里一直墜落，無法起身也無法御空，足足摔了一個多時辰，這可怎么出來？！”

    “我……我夢到去了鬼域，那些鬼修追著我要吸我的精血，還好是假的?！?/br>
    眾人旁若無人地議論著彼此的遭遇，開陽神色陰沉不悅，卻也沒去阻攔。他將茶盞放回手邊的小案上，從座椅上起身，偏頭正要對身旁的江城說些什么，忽然又聽見一個聲音。

    “朝云？！你醒醒啊，朝云！”

    二人同時回頭，卻見季朝云依舊盤膝坐在原位，似是仍未醒來。

    季朝云神情并無異樣，可額前已滲出一層細(xì)密的汗水，襯得臉色越發(fā)蒼白。幾名弟子圍在他身側(cè)，卻不敢輕易動他。

    開陽眉宇緊皺，快步走到他面前：“怎么回事？”

    “回仙尊，朝云好像仍在幻境中，怎么喚也不應(yīng)，也醒不過來。”

    “廢物。”開陽冷冷低斥一聲，對江城道，“幻明鑒給我?！?/br>
    江城連忙呈上銅鑒，眼神卻始終沒從季朝云身上移開。開陽若有所思看他一眼，收回目光。

    他手指在銅鑒上輕輕一敲，口中輕聲念咒，白光頓時攏在季朝云身上。

    后者臉上顯出痛苦之色。

    開陽神情稍變，只見后者身形微晃一下，竟從緊閉的齒縫間溢出一絲血線。

    “仙尊！”

    江城失聲開口，可開陽動作比他還快。他手指往季朝云額前一點，所有光芒盡數(shù)被他強行拉回鏡中，開陽提氣大喝：“季朝云，回來！”

    季朝云猛地睜開眼，他只覺天旋地轉(zhuǎn)，等意識回籠時，才發(fā)覺自己正伏在草地上，渾身顫抖不止。

    他抬起頭，對上了開陽冰冷陰沉的目光。

    幻境中經(jīng)歷的痛苦與恐懼仍然歷歷在目，季朝云拭去唇邊血色，勉強站起身，朝開陽行了一禮：“弟子……多謝仙尊救命之恩?！?/br>
    在常規(guī)幻境練習(xí)中鬧成這樣，按照開陽仙君的脾氣定然少不了一通責(zé)罵。可開陽奇跡般沒有說什么，只是冷哼一聲，轉(zhuǎn)頭離開了。

    季朝云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竟連站立都有些不穩(wěn)。他踉蹌著后退半步，險些跌倒。

    有人從身后接住了他。

    可季朝云如今的體力虛耗已是極限，他甚至沒有力氣回身去看那是誰，意識很快陷入一片黑暗當(dāng)中。

    .

    鳳祁接到消息趕來凝丹堂時，已是一炷香之后。

    凝丹堂乃書院中幾位醫(yī)仙的居所，是書院弟子尋醫(yī)問藥，煉制仙丹之地。凝丹堂內(nèi)外一派清凈，鳳祁隨意抓了位弟子詢問，隨后便被人引至主殿后的廂房內(nèi)。

    鳳祁踏入房門，一眼便看見坐在床邊的江城，以及仍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季朝云。

    他眉宇蹙起，快步走上前：“他怎么回事？”

    江城起身，壓低聲音道：“醫(yī)仙剛走，說他是受了刺激，導(dǎo)致經(jīng)脈運行不暢。醫(yī)仙已經(jīng)替他施了針，應(yīng)該很快就會醒?！?/br>
    鳳祁不悅道：“上午還好好的，一個午課能上成這樣？你們把他怎么了？”

    “幻明鑒?！苯菦]好氣道，“其他弟子都沒事，我怎么知道他反應(yīng)會如此激烈?！?/br>
    江城將演劍坪上發(fā)生的事轉(zhuǎn)述一遍，鳳祁沉默下來。

    他自然知道幻明鑒是何物，那物能映出人內(nèi)心中最恐懼的東西，是件極難對付的法器。不過，只要解開幻明鑒上的法術(shù)，便能召回深陷幻境中的人。

    這人怎么會……

    鳳祁斂眸思索片刻，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這里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