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云脊背微弓，背部線條緊緊繃著，幾乎不敢抬頭看面前的人。

    “怎么說兩句話還現原形了？這么不經嚇?！兵P祁的手還搭在季朝云肩頭，指尖隨意戳了一下他的臉頰，意料之外的，手感極其柔軟。

    季朝云渾身一僵，偏頭躲過去。

    鳳祁笑了：“怕我？”

    “沒有?！奔境频皖^快速揉了下眼睛，低聲道，“抱、抱歉……”

    那對龍角隨著他說話晃悠悠，小爪子似的勾得人心癢難耐。

    鳳祁喉頭無聲滾動，忽然扭頭就朝外走：“你那令牌上的確是通往文曲峰的咒法，我相信你沒說謊。但你的居所，不在我這里。”

    季朝云現在一點也不想與他獨處，跟上去快速道：“我應當是尋錯了路，我這就走?！?/br>
    “沒有，你不可能走錯?！兵P祁往竹榻上一躺，悠悠道，“你方才來時沒發(fā)現，整個文曲峰只有我這一處住所嗎？”

    “……換言之，整個文曲峰上只有我一人?！?/br>
    季朝云意識到了什么，抬眼地看向他。

    鳳祁提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口飲盡，才壓下了心口那陣不明不白的躁動之氣。

    他摩挲著杯口，解釋：“本殿下喜靜，不想被人打擾，所以每次分到文曲峰的人都會被我趕走。長此以往，他們便不敢再放人來文曲峰?！?/br>
    季朝云：“……”

    第一次見人把仗勢欺人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不過，這倒是解釋了為何那兩名弟子會將他送來這里。

    他閉了閉眼，回答：“我明白了。不用你趕，我自己走。”

    季朝云快步踏上石橋。

    “等等?！兵P祁忽然開口叫住他，“本殿下話還沒說完呢，你們龍族都這么沒禮貌？”

    “……”季朝云忍著火氣，“你還想說什么？”

    鳳祁問：“你要去哪里？”

    季朝云沉默不語，轉身欲走，卻聽鳳祁又道：“弟子院已經分配結束，你想換只能去尋搖光仙君重新登記。搖光事務繁忙，你拿這種小事去煩他，他少說也要拖上一個月時間。前提是，七峰弟子院中真有空閑給你?！?/br>
    “……尋別人收留就更別想，通行令牌一人一枚，就算別人把通行令給你，你也去不了其他弟子院?！?/br>
    鳳祁遙望著石橋上那道纖瘦的背影，唇邊泛起一絲得意的笑：“馬上就是宵禁時間，你出了文曲峰便是觸犯宵禁。小妖龍，你不想入學第一天就犯禁吧？”

    季朝云回身問他：“……你想如何？”

    “是你想如何才對。”鳳祁目光在那對龍角上凝了片刻，微微一笑，戲謔道，“不妨你過來求求我，將我哄得開心了，說不定我會答應你住下來?！?/br>
    ——“乖乖與我服個軟道個歉，再為我當一學年的隨從，說不準本少爺心情好了，就大發(fā)慈悲讓你順利入學?！?/br>
    還真是一路貨色。

    二人隔著蓮池靜靜對視，季朝云神情冷然，原本起伏的心緒竟飛速平復下來。

    他現出原形沒那么容易恢復，那雙眼眸顏色極淺，顯得整個人比往日更為清冷，甚至看上去有幾分孤傲。

    果然不是他。

    他自嘲地想道，時間真是過了太久，久到他竟會如此荒唐，把隨便什么人都當成那個人。

    就算長了同樣一張臉，但仍是天壤之別。

    想清楚這一點，季朝云只覺渾身輕松。他遠遠望著斜倚在竹榻上的人，忽然輕輕笑了起來。

    鳳祁一怔。

    他見過此人擂臺應敵的利落身姿，也見過此人被嚇出原形的委屈模樣，無論哪一種，那張臉總是緊繃著，有種近乎刻板的清冷。

    可他那么一笑，往日藏在那副木然美人皮下的風采再也壓不住。琉璃似的眼眸中光華流轉，勾得人心神一蕩。

    “你……”

    鳳祁喉頭干澀，可不等他說什么，季朝云輕輕道：“住下就不必了。今夜暫借文曲峰下小憩，明日一早我自會離開，謝殿下好意?！?/br>
    說完，季朝云不再看他，轉身快步離開庭院。

    夜幕很快降下，季朝云合衣倚在樹干邊，臉色在月光映照下白得幾乎透明。

    “我進鴻蒙書院了，還遇到一個……長得與你很像的人?！彼p聲呢喃，手指在荷包上輕輕摩挲，“真奇怪，我怎么會把別人當成你呢，我明明知道那不可能是你，誰都不可能是你……”

    他仰頭凝望無邊無際的夜空，眼底映著漫天繁星：“等見到你之后，我再向你賠罪。你想怎么樣都行?！?/br>
    “……晚安?！?/br>
    .

    翌日一早，剛入學的新生需在主峰傳道堂測驗根骨，以劃分弟子等階。辰時將至，眾人陸續(xù)穿過傳送陣法，來到傳道堂外的空地上。

    季朝云正捧著本書冊在傳道堂外晨讀。

    他們昨日剛剛入學，還沒來得及分發(fā)弟子服。季朝云仍穿著那件銀白粗布的袍子，在晨霧中畏寒地攏著，只露出捧著書卷的纖細手指，像是柳葉初生的新芽。

    “朝云！”葉沉星快步朝他走過來，“你昨夜如何？那兩個混蛋把你分到哪里去了？”

    季朝云收了書本，搖搖頭：“不提也罷，我今日去尋搖光仙君。”

    “也好，我陪你一道去?！比~沉星身后還跟了個少年，他把少年一推，道，“你躲什么，不是一直想見朝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