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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梳一邊道:“我在家中修養(yǎng)近一月,傷都早好了。你先前幫太子傳話,不也說太子曾問過好幾次我何時入宮嗎?我既身體無恙,那也該是還歸舊位的時候了。前些日子,麻煩你了?!?/br> 方祈的長發(fā)被沈孟虞握在手中,不敢亂動。他背著身子,看不清沈孟虞面上的表情,雖然心中有一萬個聲音在吶喊自己不覺麻煩,什么事交給他來做就成,但他不敢將這些話訴諸于口,也沒更多道理可以阻攔沈孟虞,他猶豫半天,也只能聽話地輕輕點點頭,順手將束發(fā)的簪子反手遞給沈孟虞。 . 沈孟虞突然入宮,蕭悅喜不自勝。他們師徒二人暌違多日,沈孟虞被蕭悅拉著,又是噓寒問暖,又是探病求安,他在柔儀殿中坐了半日,竟連一句之乎者也的學問都沒空提起,反而說得都是些家常閑話,再瑣碎不過。 這邊太子遲遲拉著少傅不肯放人,那廂陳皇后聽聞沈孟虞今日入東宮,知他先前遇刺的事,道是心中擔憂,也遣人前來相邀問話,順帶著留用午膳,地方就定在內苑東頭,芙蓉池上的迎波閣里。 沈孟虞前些日子與人書信往來,其中有一封書信寄出的對象,就是被季云崔稱作“草包”的陳國舅。他在信中以不滿謝氏擅權的名義,隱約透露出一絲愿扶太子上位的意思,探探陳氏口風,想來如今這消息也該傳到陳皇后耳中,今日之宴,怕就是陳皇后代陳氏一門做出的回應。 陳氏有意,沈孟虞求之不得。他領著方祈,跟在太子步輦之后入得后宮內苑,只暗地里交代方祈四下看看可以,不要到處亂跑,轉身跟著接引的宮人跨進閣中,欣然赴宴。 晚秋天涼,水閣門窗緊閉,閣中炭火燒得溫暖,沈孟虞卸去一身寒意,在向陳皇后行禮后,于蕭悅下首落座,靜候開席。 昔年先帝在時,曾親自指婚,將陳家嫡系長女嫁給蕭贊,締結姻緣。那時蕭贊身為陳王,未遠赴封地,也不參議政事,在朝中不甚聞名,陳家并不十分看得起這位皇家貴婿,故除了皇后性子柔婉,安分守己,一心一意侍候夫君外,陳家其他人待蕭贊也只是淡淡,其熱絡程度,便是連普通世家之間的交際都不如。 然而誰料風水輪流轉,先帝逝世未留子嗣,昔日最不起眼的陳王扶搖而起,竟直接登臨九重。待到陳家反應過來想要靠著皇帝乘涼時,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冠深葉密的大樹下已有一直在暗中襄助蕭贊的謝氏先一步搶占陰涼,留給他們的,也只剩下大樹邊緣的一點點影子,別說能遮一族的人,就是遮一個人,都有些困難。 人心向來復雜,當懊悔惶恐的情緒累積到頂峰時,往往就是黑白翻轉,怨意冒尖,所有的自責都會在這一刻化作對他人的指責,雙眼紅得滴血,便是連自己的模樣都看不清楚。 這個時候,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時候。 沈孟虞與季云崔當日定計,便是想要趁機拉攏陳家。蕭贊雖然不喜陳氏,但他亦不敢讓謝氏在朝中一家坐大,無人掣肘,故也只能耐著性子留陳家數人在朝,哪怕是微官末職,只要能牽制謝氏一二,便也不算無用。 風起青萍之末,星火或可燎原,沈孟虞看中的便是陳氏一族在朝中地位,況只要謝氏倒臺,陳氏便是大平最有權勢的外戚,沒有之一。 他獨自一人,身單力薄,為達成目的,也只有借勢而上這一條路可走罷了。 不出沈孟虞所料,陳皇后宴上雖未直接言明陳家的態(tài)度,只是像旁人一樣就著他受傷一事關切幾句,又接著夸贊起太子的學業(yè)進展,然而她話中時不時提到的幾句家兄,還有想要替族中女兒與沈孟虞做媒的試探,無不證明著陳氏一族對他的認可,言笑晏晏,賓主盡歡。 沈孟虞以居士的身份婉拒陳皇后拉紅線的美意,陳皇后本就是代人詢問,見他說得誠懇,也沒有繼續(xù)相勸。他們又說了幾句閑話,閣中話音剛落,忽有一名宮女上前幾步,伏在陳皇后耳邊低語幾句,似有什么焦急的事情前來稟報。 沈孟虞只見皇后臉色突然變了一變,再轉向他和蕭悅時,已帶上三分歉意。 “今日得與少傅席間敘話,本宮久居深宮,不通外事,倒是受益頗多?!标惢屎蠓畔掠窨?,扶著宮女的手臂站起來,柔聲告辭,“本欲多留少傅片刻,再談些東宮瑣事,然宮中突發(fā)急事,亟待本宮回去處理,本宮無法,也只能先行一步。悅兒他便拜托少傅代本宮送回東宮了?!?/br> “皇后請放心,臣身為師長,定時刻陪伴太子左右,護太子周全?!鄙蛎嫌菀嗥鹕砘亓岁惢屎笠欢Y,與蕭悅二人一道,將皇后輿駕送出水閣。 蕭悅站在水閣門口,他目送著母親的輿駕穿過廊橋,消失在岸邊,他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頭,忐忑不安地問沈孟虞:“方才在席上,我看少傅您一直未怎么動筷,可是母妃備下酒菜不合您胃口?若是不喜歡這些菜色,不如回東宮,我讓小膳房再為您做上兩樣?” “殿下不必如此麻煩,”沈孟虞實話實說,只微笑道,“我大病初愈,胃口本就比平素差些,宮中食饌精美,我今日已是多用了不少,殿下無需擔心。” 沈孟虞唇邊笑容溫煦,臉色半日過去未見蒼白,腳下也是無礙。方才他與皇后交談中,蕭悅一直在旁邊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此時聽沈孟虞主動出言讓他放心,他不好再將憂色寫在臉上,遂也只能乖巧地點點頭,喚上松煙方祈等人,打道回府,送沈孟虞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