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虞聽完季云崔一席話，只冷哼一聲，不屑點評道：“好不容易設(shè)計出一幕狗咬狗，主人還得握著草繩防家犬反噬，真不嫌累?！?/br>
    季云崔沒有吱聲，他只是聳聳肩，頷首表示贊同。

    方祈心思靈透，他在邊上聽著沈孟虞與季云崔一問一答，雖對這些名字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尚有些糊涂，但也聽明白了這朝堂之上疑有風(fēng)云，興許那遇刺一事，就是“不小心”波及到沈孟虞身上的一朵浪花。

    想要借這朵浪花淹死沈孟虞的人，怕也只有手握權(quán)柄，卻一直對沈家心存忌憚、全力打壓的皇帝了吧。

    只是——

    “季大哥，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趁著沈季二人交流告一段落，各自陷入沉默，方祈終于尋到機會插話，直接拿著心里最困惑的問題問季云崔，“既然是皇帝想要殺我們，那為何不直接派身邊的暗衛(wèi)出手呢？我們那夜遇到的刺客，卻都是江湖人呢，我看得出來的?！?/br>
    “咳咳，并不是所有皇帝都會養(yǎng)暗衛(wèi)的，你別被那雜書騙了，”季云崔干咳兩聲，反駁一句，他轉(zhuǎn)頭看向沈孟虞，表情忽然變得古怪起來，“江湖人，自然是沖著江湖事來的。他們來金陵，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那一株披雪的玉樹?！?/br>
    方祈隨著他的視線看向眉頭越蹙越深的沈孟虞，猶自不解：“玉樹？你是說想用來引我?guī)煾溉刖┑挠駱鋯幔磕遣皇且恢暧袷龅募贅鋯?？怎么會落雪？這又和我們遭到刺殺有何關(guān)系？”

    “自然有關(guān)，”那邊季云崔還沒來得及回答方祈連珠炮似的疑問，沈孟虞卻搶在他前頭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如落雪凝冰，“玉樹披雪，是為瓊林。他說的玉樹，已不再是那株假樹——”

    “而是我。”

    聰明反被聰明誤，先前沈孟虞托季云崔放出盜王約戰(zhàn)盜圣，竊取尊前玉樹的風(fēng)聲，沒想到被人稍加利用，以物喻人，混淆視聽，卻成了引禍上身的線索。

    俠以武犯禁，他若是在石首山下遇害，只消將罪名推諉到前來盜寶的賊寇頭上，自然能不動聲色地撇清關(guān)系，借刀殺人。

    謝貴妃善妒心狠，在后宮張揚跋扈，只手遮天；謝宣聚富斂財，在前朝交結(jié)朋黨，擅術(shù)弄權(quán)，在這般情勢下，若讓儲君之位也被謝家奪去，那只怕改朝換代也為時不遠(yuǎn)，故蕭贊雖不喜太子，但目前他卻唯有這膝下一子能制衡謝家，他想為太子鋪路，不好從三公下手，那就只能從他這煢煢孑立的三孤少傅開始了。

    至此，沈孟虞已完全明白過來這一切發(fā)生的緣由。

    “他如此大費周章地想要殺我，可惜，我怎能讓他如意，”他沒有向一臉茫然的方祈多解釋幾句，只是從靠坐的石碑上站起身，不顧腰上的傷口或許會再度撕裂，而是挺直了腰，臉色沉沉地問季云崔，“你今日可是乘馬車上山的？”

    季云崔見他臉色不善，遂只是同情地瞥了方祈一眼，回答道：“我裝作上山禮佛，讓南呂把車停在山門外了?！?/br>
    “好，那我需你助我一臂之力，帶我回京，入宮面圣?！鄙蛎嫌莸?。

    “面圣？”季云崔陡然睜大眼，疑惑道，“是他要殺你，你這時候面圣，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

    “呵，置之死地而后生，”沈孟虞冷笑一聲，“他捉不住我的把柄，不敢在明面上殺我，遂只能借助市井流言，暗中迫害。然此番我光明正大地入宮，讓所有人知曉有江湖賊子意圖謀害太子少傅，挑釁朝廷，你說他又該如何是好？”

    季云崔默默思索片刻，也明白過來沈孟虞的意思：“為人主者，當(dāng)蔭庇臣下，若是賢君仁君，更應(yīng)將臣子之安危放在心上。今上愛名，昔年他以雷霆手段逼殺隴國公，在天下人心中留下惡名，這些年他用心懷柔，為的就是挽救名聲，掩蓋昔日行徑。所以你想逼他派人保護你？”

    “是，”沈孟虞點頭，“如今那六名刺客已死，我身懷武功一事死無對證，倒也并無暴露之嫌。反正都是試探，明著來的試探總比暗地里動手動腳好應(yīng)付許多，他便是再有更多謀劃，也尚需時日，總能消停一陣子就是了?！?/br>
    “是該消停一陣子了……”季云崔近日又是暗中傳遞消息，又是跟隨帝王秋獵，兩頭看顧，還被沈孟虞一紙書信催到石首山來，十分心累，聞言也跟著長嘆一聲。

    二人就著近日的安排又說了幾句，季云崔不如沈孟虞深謀遠(yuǎn)慮，許多事情還是要沈孟虞來做決斷，說到棘手處，只恨不得能從身上摸出紙筆，將個中條理在紙上梳理清楚，方便勾畫推演，條分縷析。

    直到前山寺鐘又響，似已到午間開齋的時辰，季云崔起早上山，走時只抓了幾樣點心墊肚，此時被這鐘聲一勾，饞蟲躥起，餓得前心貼后背，只想就此打住話頭，先去寺里喂飽肚子再說。

    季云崔道：“事情大概就是這樣，昔年陳王確實暗中去過幾次教坊司，至于接觸過什么人，尚還不得而知。不說了不說了，我都快餓死了，大爺您先行行好，讓我去前寺吃一口普智大師的齋飯總可以吧？你看看，方祈都餓得半天沒說話了?！?/br>
    說罷，他還隨手指了指一旁為他們望風(fēng)的少年，想要拉上這位難兄難弟一起討?zhàn)垺?/br>
    方祈？沈孟虞回過神來。他先前和季云崔說話說得投入，只在隱隱約約間覺得身邊似乎少了點什么，如今想來，卻是平日里最咋咋呼呼的方祈一直沒有吭聲，安安靜靜的樣子一反常態(tài)，倒令他有些陌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