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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燕?合德?方祈曾從那說書先生處聽過《飛燕外傳》一書,對這兩個紅顏禍水的名字倒不陌生。 不過他更關心的是“紅顏”而非“禍水”,此時聽杜姑姑提起齊太妃舊事,心中反倒對那齊太妃的昔日容貌有些好奇。 想必是個很美很美的美人吧。 方祈安靜地跟在杜姑姑身后,向冷宮外走。他回想起方才在寢殿中看到的那一張臉,高高腫起的臉頰和深深凹陷的眼窩直接毀去一切舊日風情,除了那一雙鬼火似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外,整張臉枯槁得宛如六七十歲的老婦,美人遲暮,令人嘆息不已。 也不知道這齊太妃究竟犯了什么錯,竟落到如此可憐的下場? 方祈偷偷抬眸覷了一眼杜姑姑,只是念及她方才言語中對齊太妃毫不掩飾的厭惡,沒敢上去觸霉頭,只能將問題留在心里。 杜姑姑走在前頭,看上去心事重重,也沒有說話。二人踏著月光,避開侍衛(wèi),穿過小徑,憑借著杜姑姑對宮中道路的熟悉,七拐八繞地順利走回紫微殿殿后,連只野貓都未曾驚動。 紫微殿中一夜的笙歌樂舞此時都已散去,朝臣們在宴上大快朵頤,又欣賞了不少世上稀有的寶貝,早在一刻鐘前就心滿意足地散席離去,此時殿后也只有幾個內侍宮女躲在角落里,悄悄分食著殿上撤下來的酒水點心,閑話八卦。 杜姑姑躲在一棵柏樹后頭,瞥了那幾個宮人一眼,正打算悄悄繞過他們,將方祈領到側邊的清商樓中去。 然而她還沒有來得及抬步,不遠處的宮道上卻突然又出現(xiàn)幾道人影。幾個宮女打著燈籠,行色匆匆,聽到這邊有人聲窸窣,忙不迭地飛奔過來,看上去似在尋人。 只是她們尋的卻不是這幾個偷懶貪吃的下人。 “還吃!”一個宮女認得其中一名內侍的身份,走過去劈頭就是一個暴栗,打掉他手中捏著的月餅。她沒好氣地逼問道,“別吃了,快去找人。你們中可有誰看見過杜姑姑?陛下正在喚她,讓她去太微殿回話呢?!?/br> 那宮女的聲音從前頭傳過來,方祈偏頭看了一眼杜姑姑,只見她面色凝重,顯是也聽到了皇帝的意思。 杜姑姑沉吟片刻,抿了抿唇,回頭交代方祈兩句,讓他帶話給沈孟虞,又伸手指指東南邊的一座高樓,讓方祈去樓中尋季云崔,與季小將軍一道出宮。 如此這般地叮囑完方祈,杜姑姑神情復雜地最后看了這無知無懼的少年一眼,拍拍他的手臂,又說了一句話,扶好頭上簪飾,主動從樹后走向著那群宮人。 杜姑姑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方祈等著那幾個宮人簇擁著杜姑姑離去,這才從樹后露出身形。 他迷茫地盯著那群宮人來時的宮道,有些不解地抓了抓頭發(fā)。 然而刻下不是解決問題的時候,他思索片刻,沒得出答案,也懶得繼續(xù)折磨自己。他縱身提氣,躍上宮墻,直接瞅準清商樓的方向,在這星河黯淡、只余月光的夜色中奔跑起來。 少年身形迅捷若電,輕盈如羽,宮道兩側的燈籠來連他的影子都來不及捉住,唯有燈芯被他衣衫帶起的清風掃過,拖曳出一道煙痕。等到墻下宮人察覺有異,抬頭向宮墻上看去時,纖細的人影早已落在兩丈開外,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根本沒有人能發(fā)現(xiàn)他嘛!方祈一邊跑,一邊腹誹。沈孟虞專程讓杜姑姑來帶他出掖庭,未免也太小心了些。 一個行云流水的鷂子翻身,方祈借著墻頭伸出去的那一片筒瓦,腳尖輕點,直接從空中蕩出一道弧線,穩(wěn)穩(wěn)地落在清商樓二層高挑的屋脊上,沒踩碎一片琉璃碧瓦。 自己的輕功好像又精進了些。他滿意地踩了踩腳下仍舊結實的瓦片,心中打定主意要把這個好消息找機會告知盜圣。 方祈這廂還在驕傲地自吹自擂,扒著欄桿俯瞰皇宮夜色,冷不防一墻之隔的清商樓中,突然傳來一聲如怨如訴的唱詞。 那唱詞明明是女伶的戲,然發(fā)聲的卻是一名男子。 “想當日他暗成公事。今日決成仇……你鋪排著天長和地久。指望并肩攜素手。驀入門知滋味便合休……” 都這個時辰,還有人在里邊唱戲? 方祈心中好奇,他推開一扇窗,輕手輕腳地飄進去,甫一落地,便看到一名男子正站在上妝的鏡臺前,一手反背身后,一手拈在臉旁,指尖捏著個蘭花指,光憑身段…… 呃,實話實說,只因他身材太高,肩背寬闊,身段看上去并不怎么好。 仿佛是聽見窗邊動靜,那男子唱到一半的《救風塵》忽然收了聲,他放下手,慢悠悠地轉過身來。 “出來吧,”季云崔身邊點著一只膏燭,火光微弱,能照亮的范圍有限。他回眸看向漆黑一片的暗室,將一雙手攤在胸前,懶洋洋地道,“沈家大郎讓我找你要錢來了?!?/br> 方祈從黑暗中走出來,擰起濃眉:“他欠的錢為何要我來還?” “喲,這么容易就把你騙出來了啊?!奔驹拼逈]想到自己隨口一誑,竟這么輕易就把人誑出來了,臉上也是一怔。 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到方祈。他本以為這小賊能得沈孟虞另眼相看,也當是個厲害人物,只是眼前方祈的模樣,卻好像是對人完全不設防的天真少年,令人單單只是看著,就能生出幾分親近的好感來。 季云崔的視線微微一凝,心頭挑起幾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