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就是現(xiàn)成的藥人。”昔日與漓山掌門葉云岐兄弟相稱的方家主如是提議。

    訴樰盡力抬頭，與她曾喊一聲“世伯”的人相對視，方家主的目光冰冷戲謔，看她的眼神猶如看一個(gè)死人。

    她活不成了。

    溯洄送到眼前，姬無訴樰垂眸看著地上已然昏死過去的藥宗宗主，她剎那間無比清晰地明白，她等不到任何能救自己的人了。

    從媯海文景在帝都久去不歸，到云州蒼梧城送來的三車桑沁酒，一切都是做好的局，新皇眼里揉不下沙子，決不允許任何能動(dòng)搖皇權(quán)的因素存在。大胤以武立國，昔日諸子奪嫡，洱翡藥宗是六皇子凌鋮青云直上的絕佳助力，今日位登九五，溯洄的存在讓新皇凌鋮芒刺在背。

    洱翡藥宗一定不能留，甚至與藥宗世代交好的漓山也會因此受到牽連。

    姬無訴樰不知道新皇給洱翡藥宗安上了何種罪名，能夠屠戮一宗滿門的，無非是謀反不臣，弒君犯上，任何一個(gè)罪名拎出來，洱翡藥宗都擔(dān)不起，漓山也一樣擔(dān)不起。她是漓山掌門的義女，是葉云岐的親傳弟子，天地君親師，逃不開的。只要眼前這三個(gè)世家家主想，她就是那個(gè)牽連漓山的最好理由。

    他們不殺她，并不僅僅在于試藥，試藥或許只是一時(shí)興起，更多的是在等著漓山過來救她，如此便能坐實(shí)漓山也是洱翡同黨。

    她不能活了。

    姬無訴樰閉上了眼睛。沒人知道重刑加身的少女到底是以怎樣的堅(jiān)毅，才能決絕到如斯地步，她沒有為任何人試藥，也沒有讓任何一個(gè)洱翡弟子成為她煉骨的犧牲品。方家主掰著她的下巴，逼她吃下了那顆溯洄，少女冷眼看著眼前的人，只是嗤笑一聲。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一墻之隔，孟池奕用雙臂死死將媯海燕嵐梏在大殿墻壁后的狹小暗室里，緊緊捂住她的嘴，眼淚無聲的淌了滿臉，燕嵐親眼看著訴樰自絕經(jīng)脈，自毀根基，看著她受不住疼徹底昏死過去，看著那些人喪盡天良的臉上寫滿驚愕和惱怒。

    溯洄對不是武者的普通人沒有任何作用，但那是靈骨天成、驚才絕艷的姬無訴樰，媯海燕嵐從未有過這么恨，恨那些人的喪盡天良，更恨自己的無能，整個(gè)漓山和洱翡都知道，那個(gè)昏死過去的少女，一定可以成為九州下一位大乘境。

    一切都?xì)Я恕?/br>
    媯海燕嵐在暗室里呆了一天一夜，目睹了洱翡藥宗的覆滅，親眼看著家人，姐妹，同門一一死在眼前。哭到最后，眼里再流不出半滴眼淚，她閱盡每一個(gè)人死前絕望的掙扎和嘶喊，卻什么都改變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每一名劊子手的面容牢牢地刻在心里。

    硯溪鐘氏，定康周氏，蒼梧方氏。

    誰都想不到，著手回春的洱翡藥宗，最后竟然覆滅在了一碗摻著迷藥的桑沁酒里——她義結(jié)金蘭的好姐妹方婧慈，送給她的生辰禮。

    火舌卷上木梁，烈火似乎從眼前的大殿一路灼燒到她的心里，將心肝肺腑燒成一片灰燼，媯海燕嵐目光空洞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心房的位置，那里仿佛什么都沒了。

    山門外的海棠花落了一地，血比海棠還紅。

    一夕之間，整個(gè)洱翡藥宗，只剩下她，媯海明遠(yuǎn)，以及帶著幾十名同門弟子正在外游學(xué)的媯海惜朝。

    鐘方周三個(gè)世家并沒有因?yàn)榧o訴樰的玉石俱焚，而放過洱翡藥宗的弟子，一不做二不休，手起刀落，屠盡了媯海滿門，從看山門的老伯到藥宗的首座長老，無一幸免，山清水秀的洱翡，轉(zhuǎn)瞬之間就成了血海尸山。

    三位家主對這樣的結(jié)局顯然并不滿意，他們用了點(diǎn)藥吊著姬無訴樰的命，將她和藥宗宗主媯海文景一并帶回了帝都，等著漓山掌門葉云岐來自投羅網(wǎng)。

    葉云岐從一葉孤城一路趕來洱翡，跑死了幾匹快馬，終是姍姍來遲，只在一片廢墟里，找到了孟池奕和崩潰的媯海燕嵐。

    又三日，新皇昭告九州，洱翡藥宗媯海氏，系三皇子亂黨，弒君犯上，其心可誅，罪不可赦，夷三族。

    漓山當(dāng)然不是一方安逸樂土，漓原侯葉云岐在一個(gè)月后，應(yīng)詔去了帝都，見他的是鐘氏周氏的兩位家主，他們和顏悅色，對洱翡對政事閉口不談，推杯換盞觥籌交錯(cuò)后，帶他去了一個(gè)地方。

    掖幽庭。

    金尊玉貴的鐘家主指著那個(gè)被人踩在腳下的女奴，笑著問葉云岐：“掌門可認(rèn)識她？”

    “她是一個(gè)月前新充進(jìn)來的，叫什么訴樰，這容貌長相，放在九州的貴女里也是一等一的，但在掖幽庭……”周家主的話只說了半句，不懷好意的目光里已經(jīng)言明了一切。

    “掌門看著可有幾分眼熟？”鐘家主又問，我就不信你能無動(dòng)于衷。

    葉云岐雙目赤紅，看著泥地里渾身斑駁血跡，被人肆意凌虐欺辱的少女，他指甲深深凹陷進(jìn)皮rou里，血沿著指縫滴下來砸在腳邊，落在少女的耳畔。

    姬無訴樰似是有所感，手指微微動(dòng)了兩下，她艱難地轉(zhuǎn)過臉，無聲地向葉云岐輕輕搖頭，那雙顧盼生輝的眼睛里，沒有怨懟沒有憤恨沒有委屈，只執(zhí)拗地看著葉云岐。

    她有最溫柔的心，亦有最堅(jiān)毅的骨，就算是跌落在泥地里，也絕不肯做劊子手的刀。

    “不認(rèn)識?！比~云岐說。

    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姬無訴樰朝葉云岐的方向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雙肩被鎖鏈洞穿，殷紅的血洇透衣衫，剛才搖頭點(diǎn)頭的微小動(dòng)作似乎是牽動(dòng)了傷口，疼得狠了，她緩緩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下來，可唇邊卻依舊是揚(yáng)起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