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如墜冰窖，霎時間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他顫抖地張開嘴巴，話語卻被過度的戰(zhàn)栗卡在他的喉間。

    恍惚之中，許多記憶滾過心頭。

    他逃了那么久，終于能走了，終于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了，可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又重新落回到黑暗神的手心里。

    希德全身發(fā)冷，氤氳充塞他的眼眶。他掙扎著，想要離這個可怕的人遠遠的，但那維亞的力氣比他大得多。

    他看到那維亞正對他說什么，努力想要聽清楚，意識卻不聽話地渙散開來。

    那維亞一把摟住往后栽倒的希德。

    不出所料。

    他把他的圣子大人嚇暈了。

    那維亞將昏厥過去的希德打橫抱起，沉默半晌。

    ……

    “我都說要多吃一點了……”

    第89章

    希德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離開了噤聲之淵。

    他身底下是以血色天鵝絨鋪成的圓毯，毯子比他的床更加溫暖舒服，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群星點綴的穹頂則被雕畫著漆著暗金的古文字。角馬與長毛象的圖騰圍繞在四周，顯得貴重而神秘，使大殿看起來像是某種古老祭祀的祭壇。

    希德從墊子上坐起來。四周空曠冷寂、闃無一人，能夠聽到遠處池水滴落在玉磚上的聲音。在通往混沌的走廊，長至飛檐壁頂端的落地琉璃窗外，幾條黑暗骨鷹正在潑墨似的夜空之中肆意盤旋。

    這里似乎被設(shè)下了看不見的結(jié)界，希德不能聽到它們悚人的叫聲。

    很快，希德從蛛絲馬跡里辨認出來，這座懸浮于夜空中的巍峨建筑便是傳說中的黑暗神殿。

    但他忘記了自己為何會知道黑暗神殿長這副模樣。

    神使看待大陸上的人類就如同人類看待螻蟻。不要說希德·切爾特，就算是黑暗公會在薩爾帝都的領(lǐng)頭羊公爵本人，都未能被獲準進入神殿，以窺見父主面貌的冰山一角。

    希德警惕地打量周圍。忽然，一股熟悉的氣息出現(xiàn)在他背后。

    他精神一緊，立刻回頭看。

    那維亞在他跟前現(xiàn)身，屈了膝蓋，慢慢蹲下來。

    希德被靠近的黑暗共主嚇了一跳，往后挪著，徒勞地縮起脖子。

    神只的聲音從他頭頂降下。

    “睡醒了？”

    冰冷的月光透過窗扉照在由星象石與黑水晶砌成的地面，圣子松散的銀發(fā)猶如一堆在地上攤開的綢衣。

    希德盯著毯子上那維亞的黑影。他察覺到，絨毯的周圍灑滿了金光熠熠的星辰，像是懸在嬰兒床上面的那些軟毛玩具一樣。

    圣子抬起頭來，那維亞的臉龐逆著月光。他無法看清楚黑暗神的神情，但這卻給了他一丁點虛偽的勇氣。

    他問：“卡尼亞斯·奧爾德在哪里？”

    那維亞：“死了?！?/br>
    希德眼前一黑，差點喘不過氣來。

    那維亞凝視著失魂落魄的圣子，目光一暗。

    他沒有攬住希德。

    那維亞明白，現(xiàn)在的希德對自己只有恐懼，這樣做不會給予他任何安慰。

    希德好不容易恢復了理智，又問：“你殺了他？”

    那維亞微微搖頭。

    “一年前，他在帝都郊區(qū)打獵，墜入懸崖，當場斃命。他已經(jīng)在泥地里睡了很久。”他盯著希德，說，“我取代他的身份，在一棵樹上遇到了一只熊。”

    希德坐在毯子上，安靜地聽那維亞的話。

    他終于打消了自己的幻想。眼神一點點暗淡無光。

    明明那維亞表露出那么多奇怪的地方，但他卻故意裝作沒有發(fā)現(xiàn)的樣子，強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耐人尋味的疑點。

    一個帝國學院的著名差生怎么可能突然浪子回頭，成為賢者都望之莫及的大魔導師；人類的貴族里又怎么可能出現(xiàn)一支來自深淵的種族卻又不被他人發(fā)現(xiàn)……

    一切只不過是希德·切爾特自己在自欺欺人。

    “我早該注意到的?！笔プ拥吐涞卣f，“我應(yīng)該感到高興。”

    希德喃喃自語，只有他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至少他喜歡的人也是那維亞，這樣就只需要有一個人死。

    他在安慰自己，不必那樣傷心。

    這已經(jīng)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喜劇結(jié)局了。

    那維亞似乎沒聽見光明圣子的話，將他從毯子上抱起來。

    與黑暗神接觸肢體的時候，希德反射性地瑟縮。

    那維亞修長的手指猶如野獸的獠牙，徹骨的恐懼與寒冷覆蓋住他每一寸皮膚。

    可是現(xiàn)在沒有人把他護在身后了。他千不該萬不該沒有想到，護著他長大的圣騎士與cao控他整個人生的黑暗神就是同一人。

    他鼻子酸楚，壓著哭腔，小聲懇求：“請您輕一點……”

    光明圣子覺得自己很窩囊，死到臨頭還要在意這種邊邊角角的東西。

    那維亞垂下頭，忍不住輕輕咬了一下少年的唇瓣。

    “我知道?！彼f。

    這可是害怕到絕望，卻仍會下意識對他撒嬌的小熊貓。

    希德被那維亞親了這下，才恍然發(fā)覺自己揪著黑暗神的袍領(lǐng)。

    他觸電般松開了手。他太緊張時，總是習慣性地想和那維亞靠近，后者一度是他強大的保護傘。

    可這個男人已經(jīng)不是他的騎士了，那是他的行刑官。他被養(yǎng)到這么大，就是為了被黑暗神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