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珊打轉(zhuǎn)方向盤，她喜歡開車，開車像是駕駛自己的人生，可是很多人其實做不到。車廂里余留著濃烈的香煙味，珂遂良現(xiàn)在有錢了，還是抽著十塊錢一包的紅雙喜，味道很沖。她拿了一根，興沖的味道灌入鼻腔，前頭的路越來越窄，是護(hù)城河附近交錯的小路，再往前走，就要到盡頭。

    她的腦子里還放著張愛鳳那張沒有血色的臉，珂珊沉郁地想著，或許她一輩子也沒辦法理解一位母親，正如她從來沒想過要懷孕，一個孩子，孩子從母親的zigong里脫落出來，不代表孩子就會獲取安寧和幸福。孩子可能是母親的工具，像她，像張愛鳳的兒子小北。小北出生時張愛鳳大學(xué)還沒畢業(yè)，她那個時候希望通過這個孩子得到什么呢。無論是什么，她的打算都落空了。

    當(dāng)然，十幾年前的情形可能另有不同。處于優(yōu)勢地位的人，其實更擅長于欺騙和掠奪，張愛鳳年輕是什么樣已經(jīng)不得而知，可知的是她從一個清白的漂亮的女人落進(jìn)馮勇的陷阱，然后是梁春的陷阱。太多窮途末路的人愿意為了未來放手一搏，其實,越是如此，越是看不清前路，整個人都是別人的。

    珂珊很想見見小北，單獨見，冥冥中這是很特殊的一次見面。還沒見面，她就想，他們之間會不會有相同的地方。

    不由地微微興奮起來，這種興奮還帶著點緊張，緊張什么呢，也許她會看見世界上另外一個珂珊？

    她了解自己，客觀地說，她是個很奇怪的人，從她從梁春肚子里落出來，她注定了就會是個奇怪而不融于這個世界的人。按理說長年生活在陰影下的小孩，應(yīng)該更渴望跟明亮、光明而愉快的人交往。可是她沒有。在蘇南時，她的人際關(guān)系是毫不費力的，那種不費力是處于明明白白的功利性?？蛻衾锩娌环φ娑押玫娜宋?，他們拋出橄欖枝要跟她結(jié)交，進(jìn)一步的發(fā)生更深的關(guān)系，珂珊把這些橄欖枝當(dāng)成盤中餐，冰冷的盤子而已。她的心臟是空洞的，情感上沒法發(fā)自內(nèi)心地跟別人同步，唯一填滿過她的人，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人。因為定了這一個，其他人更是看也不看想也不想。

    假設(shè)大二那年，她沒有漫無目的地往下走，走入另外一條護(hù)城河，坐在狹長而高的樓梯上抽煙，也不可能剛好碰到羅良璽。

    如果那個關(guān)鍵點沒有碰上這個人，珂珊相信，羅良璽同樣也會是盤碟中的一塊可有可無的點綴品。

    思緒從他身上一晃而過，汽車已經(jīng)開到小路盡頭。

    地面坑坑洼洼，洼處積蓄著頭兩天的雨水，河道旁的黑色淤泥傳來惡心的臭味。

    好在今天穿的是平地的皮鞋，一路斜斜往上，那里安著一匝鐵皮屋頂?shù)暮喡孔?，墻下角落堆滿了回收的廢物。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左右已經(jīng)沾滿了黑黃的泥。

    門是木門，風(fēng)吹雨打的弄成了黑黃的顏色，一個大大的紅紙倒福字，上面的金粉已近掉得八九。

    突出的圓環(huán)上掛著一只鐵索，左右連窗戶都沒有。

    打開手機(jī)里電筒模式，珂珊照著來的路看地面，只有她過來的腳印，除非小北最近都沒回來，亦或是——這幾天根本就沒出門。

    他沒出門。

    珂珊只覺如此，像他這樣的孩子，不回來又能去哪里，他肯定在家。

    她試著擺弄鐵鎖，沒幾下子，鐵鎖竟然開了，原來是個晃人眼線的假線索。

    推開房門，一股沉悶和機(jī)油的味道迎面撲出來，屋內(nèi)非常暗，暗影幢幢的亂，隱約能看到圍著夏帳的床。

    摸索到墻邊的一處拉鎖，咯噔一聲，屋頂中心部分亮起一只幾十瓦的黃燈泡，夏帳后的人影動了動：“誰？”

    珂珊過去，清瘦的個子已經(jīng)坐起，頭發(fā)凌亂臉色蒼白，姣好的單眼皮下射出幼獸警醒又虛弱的光。

    抬手摸上他的額頭，她斷定地說：“你發(fā)高燒了?！?/br>
    少年輕撇開頭，由下而上暗暗地盯著她，仿佛隨時預(yù)備著發(fā)出攻擊，然而臉上卻有種非同一般的平靜。

    滿屋子轉(zhuǎn)了一圈，珂珊從桌子上找到藥盒，不過里的藥片已經(jīng)吃完了，她回頭去車上拿來藥箱和礦泉水，掐了幾粒藥片塞進(jìn)他的手里。

    這個過程他一直盯著她，甚至還把藥板拿過去看，看完才默默地吃了藥片。這時珂珊拿出煙盒，倒出兩根來，分一根給他，他搖了搖頭。

    “小北？”

    小北發(fā)出嘶啞的咳嗽聲，身上一件洗得發(fā)毛的大T恤。他扯了扯衣服的邊角，扭著身子去摸枕頭下面的手機(jī)，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關(guān)機(jī)了。

    他做這些動作時，仿佛在肩膀、背后安上一只眼珠子，珂珊知道他在注意她。

    “你跟我媽是什么關(guān)系？”

    珂珊說你自然會知道：“吃飯了嗎？”

    他站了起來，這時她才知道他挺高，十五歲就長到一米七，以后還會長，就是瘦得可憐，衣服下空落落的。

    小北去翻那只陳舊快報廢的冰箱，好不容易弄出半碗發(fā)硬的炒飯，用開水瓶里的熱水沖了，在那里扒。

    扒完手機(jī)剛好也能開機(jī)，他給人打出電話，說現(xiàn)在可不可以去上班，那頭傳來懶散無賴的聲音，可以來，不過要扣工資。

    小北拿了水杯和毛巾去外面洗臉?biāo)⒀?，幾分鐘而已，回來拿上背包，徑直推了自行車往外去?/br>
    珂珊跟著他，一個小時后到了電腦城旁邊的夜市，在一道狹窄的門店里，玻璃柜臺后幫人貼膜、銷售手機(jī)電腦零配件。

    等到客人走開，珂珊將手機(jī)送過去：“麻煩，幫我換張膜?！?/br>
    小北悶不吭聲地，什么都沒說，手腳利落地對了型號拿出新一張，他低著頭，專注地擺弄著簡單的工具，纖長的睫毛一排下落著陰影。

    他的老板，一個戴著金鏈子的混子歪著依靠玻璃柜，急迫地跟珂珊搭訕，珂珊笑笑：“你這孩子是不是病了？臉色很難看。”

    那人瞅了眼小北，哼著聲：“小病，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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