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的餐館是一家粵菜館，清淡。

    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直到所有的菜上齊，漂亮的服務(wù)員微微弓著身子說了句用餐愉快。門關(guān)上，莫黎白抬頭看著沉默。

    他似乎是變了，但是小時候的樣子也還在。那雙漂亮的眼睛，小時候是神采奕奕，現(xiàn)在是深不見底。上高中的時候他是個陰郁的人，不笑不怒，誰也不敢靠近。

    他沒什么朋友。除了偶爾會有付異秋，都是獨(dú)來獨(dú)往。

    獨(dú)來獨(dú)往的卻從不說自己多慘的人，格外的讓人憐愛。

    何況，莫黎白見過這樣陰郁的人站在太陽下大笑，在跑道上肆意奔跑的樣子啊。沉默本就該是太陽底下最耀眼的人，比鉆石還更寶貴的人啊，誰舍得他將自己囚禁于十八層阿鼻地獄？

    他淡淡的琥珀眸子，將脆弱和冷厲一同包攬了，他說著生人勿近又說著愛我一點。

    “你記得你高中嗎？”莫黎白記得她出國接受心理醫(yī)生的治療，那個醫(yī)生說人本能會忘記和美化記憶中不好的那部分。

    沉默垂眸，“記得，你想聽嗎？”莫黎白還沒說話，他看著她的眼睛，“不是什么好的回憶，你不會喜歡的。”

    桌上的紅燒乳鴿色澤金黃，莫黎白夾入口中皮脆rou滑，滿口濃郁甘香的汁液。在沉默的眸色里，莫黎白都能猜到，那段回憶，關(guān)于他在沉家的遭遇。

    “不好的回憶，你講還要在經(jīng)歷一遍，不用講了?！蹦璋捉o他布菜，“這鴿子好吃，你嘗嘗。”

    棠閣裝潢精美，溫柔的燈光伴著相貌上成的菜品，是溫情用餐的好地方。只是他們在講的是一段不美麗的回憶。

    沉默初到沉家，一直很記恨白傾，認(rèn)為這是一種拋棄。可漸漸的，他想自己的mama的情感，濃烈飽滿，他自己去找白傾。被李恩靜綁了扔在后花園的小閣樓里。

    夏天就是悶熱潮濕，蚊蟲肆虐。冬天就是昏暗陰冷，寒風(fēng)徹骨。

    李恩靜把所有的不滿都發(fā)泄在沉默身上，對白傾的言語侮辱愈演愈烈，沉默身上錯蹤密布的鞭痕，擰打的青紫，舊的未去新的就來。

    沉      不愛回家，也深對李恩靜能讓自己這個便宜兒子認(rèn)祖歸宗感到愧疚，對李恩靜的虐待，只要沒弄在臉上，他都是熟視無睹。

    沉默的遭遇像是整個沉家公認(rèn)的活該他遭受的。若不是他成績優(yōu)秀頭腦聰慧，是沉      心中掌管沉家給沉枝孟優(yōu)渥生活作保障的最佳人選，沉默大抵也是不用回沉家的。

    “我現(xiàn)在是不太記得鞭子蘸鹽椒水打在身上是什么滋味了，但是李恩靜當(dāng)時的神態(tài)，我一清二楚?！背聊Z氣平靜，只是直直的盯著莫黎白，似乎要從她眼里她的表情里，分辨是不是可憐同情奚落。

    莫黎白握著黑木燙金的筷子，眼里霧茫?？床磺宄聊?。

    莫黎白從沉默讀高中，就總是送他回家了，她或許閉著眼睛都能找到沉默家，也清楚沉房間總是窗戶緊閉，從不拉開窗簾。

    沉小小那時候是沉家買菜的工人，年齡不大。和她一起出入的是陳老婆子，看起來就是個慈悲的老婦人。莫黎白常常在沉家門口徘徊，陳老婆子也喜歡和她說話，逗弄她。

    后來才知道，那個李恩靜是有些疾病在身上，總發(fā)泄給沉默。莫黎白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托陳老婆子給沉默送些傷藥，或者帶些巧克力這些小東西。

    莫黎白沒見過沉默受傷的樣子，陳老婆子說，身上啊青青紫紫，血rou都是看不清楚的，沒有哪個mama舍得這樣下狠手的。

    “還痛嗎？”莫黎白居然不爭氣的要哭，沉默是第一次在zuoai以外見到她的一眼眶眼淚，懸懸欲墜，僅僅是因為他講過去，那些沒有任何圖片的打和辱罵。

    沉枝孟當(dāng)年都只是旁觀而已，被嚇哭到習(xí)慣。而莫黎白在時隔那么多年，居然會問他痛不痛。沉默想，這是在愛里長大的孩子嗎？如果當(dāng)初白傾沒有把他送回沉家，他是不是也是一個這樣，能共情的人？

    “當(dāng)然不痛了，這都多少年了?！背聊鹕斫o她擦眼淚，“我是騙你的，你怎么就哭上了。”似乎是無奈。

    莫黎白就著他的手擤鼻子，沉默也沒拒絕。

    他剛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聽見莫黎白抱歉的語氣，“是我沒保護(hù)好你?！背聊睦镆惑@，難以形容是什么感覺。

    “怎么了。”沉默笑，“莫黎白，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會這么知道，讓我思緒雜亂，讓我冷熱交替。

    人的悲喜是不相通的，莫黎白卻從來覺得，她能感覺沉默的悲喜。

    “沉枝孟，對你，做了什么？”莫黎白聽見自己這樣問。

    沉默聽見她語氣里的顫抖。

    過去的沉枝孟只是個孩子，可是是個孩子的沉枝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她似乎是因為溺愛，因為李恩靜的變態(tài)，刁蠻跋扈，任性妄為。

    沉默第一次和和自己一樣滿身是血，腸穿肚爛的貓睡在一起，就是沉枝孟的惡作劇。

    但，這些，沉默沉默。

    “莫黎白，是我做得不對?！钡矁H僅是因為你似乎要離開，我才覺得后悔。沉默說完開始用餐。

    莫黎白微微地?fù)u頭他沒有看見。

    這頓飯吃完。沉默意外地放松。女孩子的眼淚是珍珠，莫黎白就是滿眼是淚，就足以讓人滿足她所有的要求了。

    “莫黎白，錢我會還給你的?！?/br>
    今夜的風(fēng)可真是冷。

    冬天突然猛烈的迅速的霸占了這個城市。

    莫黎白有些頭暈?zāi)垦！?/br>
    這句話無異于，推開她。

    “沉默，你，要我走嗎？”莫黎白看著他黑色皮鞋上光澤锃亮，感覺腦袋不受控制。

    “我不是，我是讓你有選擇的自由?！?/br>
    還有好多話來不及說，莫黎白卻不知道從哪里說起。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她目睹他所有的成長巨變陰暗壓抑，卻遲到保護(hù)他，這個保護(hù)本身沒有意義。

    那么那些她與他的故事，都是沒有意義的。

    何況，沉默根本不記得了。不記得曾經(jīng)小學(xué)時候的小姑娘，不記得初中一直等著他的小姑娘，也不會記得高中那個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初中部學(xué)妹，更不會記得曾經(jīng)在公交車站對一個陌生的姑娘施以援手。

    莫黎白突然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