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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_分節(jié)閱讀_67

    這時候朋來媳婦進二門傳話,說:“容太太請娘家舅爺送聘禮來了,香炮鐲金、喜餅盒子菜滿滿裝了一車,請老太太定奪?!?/br>
    怎么辦呢,話到了這份上,人家也登門了,不好往外轟,老太太長嘆一口氣,“你們這是要坑死全家啊。”

    眼看有松動,兩個人交換了眼色,心里歡喜起來。容實道:“老太太放心,我也知道現(xiàn)下不宜聲張,事先囑咐舅舅留神,咱們暗里過定。等時機成熟了,再風光cao辦一回,絕不委屈了頌銀。”

    關于皇帝會不會發(fā)作,他心里有成算,登基不滿三個月,正是韜光養(yǎng)晦的時候,以燕綏的老謀深算,不可能扒下臉皮不管不顧。不過真要就此鬧起來,倒也好,他越是方寸大亂,他們越有可乘之機。當初先帝要不是畏懼太后,又存了私心怕兄弟們奪位,早早起復那幾位王爺,也許就不會有燕綏的今天了??上?,一步走錯,步步皆錯,聯(lián)合眾親王,也只能在他升遐之后了。

    ☆、第66章

    容太太的兄弟道杰,也就是容實的娘舅,在戶部供職,和內務府也有來往。都是朝中做官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對親家的態(tài)度相當客氣,見了面禮數(shù)做得很足,當然上回容太太那些不厚道的事兒,絕對不會提起,“我對小佟大人辦事的能力是一千一萬個賓服的,沒想到最后咱們兩家結了親。容實他娘有幾回見了我,一再提起小佟大人,那時候倒沒說要過定,只是不遺余力地夸贊小佟大人能干,我就料著有這個苗頭,果真被我料著了?!币幻嬲f,一面笑著贊許容實,“咱們哥兒有福氣,小佟大人這樣的人品才學,打著燈籠也難找,傻人有傻福,叫他撞了高運。往后咱們就是一家子,戶部和內務府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日后辦差上要是有不到之處,還望小佟大人多多包涵?!?/br>
    這套說辭幾乎就是官場上的對白,頌銀有些不好意思,“舅舅太客氣了,叫我頌銀就是了。包涵不敢說,相互照應總免不了。既然有了這一層,什么話不好說呢?!?/br>
    道杰點頭不迭,對老太太和太太說:“我來時家姐千叮嚀萬囑咐,請親家瞧著金墨和容緒的面子,往日有什么誤會,她給親家道不是。如今兩個孩子既然有情,經(jīng)歷了這么些也沒能拆散他們,還請親家成全,別再叫他們作難了。她和家里老太太不方便來,在家候著我的好信兒,頌銀是萬里挑一的齊全孩子,要不是眼下要避諱……應該宴請親家和二姑娘的。這宗上缺了,別的上頭補足,首飾禮金咱們給雙份兒,只求親家和二姑娘見諒?!闭f著自懷里掏出一個小包兒,打開雙手托過來,“這是祖上老誥命受封時,圣孝仁皇后賞賜的一對還珠九轉玲瓏鐲,太太一直舍不得戴,說要傳給兒媳婦的。眼下容實和二姑娘定下了,太太命帶來,給二姑娘添妝奩?!?/br>
    下聘能做到這樣,面上看來確實沒什么可挑揀的了。老太太打量這滿屋子的禮盒,倒不是貪圖他們那點東西,因為之前那樣對待頌銀,要是不低頭,哪怕兩個孩子之間有了什么,頌銀也絕不能給他容家。這會兒看來容太太是服軟了,再聽舅爺那番話,老太太心里終于舒坦了點兒。她緩緩長出一口氣,笑道:“既聯(lián)姻,沒有那么多的斤斤計較,請舅老爺替我?guī)г挘蹅儍杉冶揪褪莾号H家,雖然大姑娘和大姑爺都不在了,咱們心里還拿他們當親戚走動。如今容實和頌銀又成了,是親上作親,將來咱們頌銀過去侍奉,還請親家太太拿她當自己閨女心疼,咱們對容實也一樣的?!?/br>
    道杰諾諾稱是,“我一定把話帶到,請老太太放心。二姑娘將來過了門子,老太太和太太不必怕她受委屈,我jiejie養(yǎng)了兩個兒子,家里老太太又稀罕閨女,絕不會像外頭婆婆調理媳婦似的,端茶遞水站規(guī)矩,不拿媳婦當人看。”

    容太太表這個態(tài),其實未必都是自愿,當然頌銀身上有官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容實從熱河傳話回來,那股子毀天滅地的勁頭簡直是?;?。什么倒插門、做和尚,做太監(jiān)、死在外頭,把家里老太太和太太嚇得魂飛魄散。這么一來誰還敢反對他?媳婦不順意也比死兒子強,兩位長輩終于屈服了,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一切全聽他的意思。再說頌銀,她這樣的姑娘,沒有傲性,經(jīng)過上回的事,也叫容太太改觀,忍辱負重不言放棄,瞧準時機動動小指就把最大的威脅解決了,不愧是內務府的,見多識廣。接下來的兩塊緞子,徹底叫她們沒話說了,這是個能屈能伸的姑娘,怡妝同她比,連一個零頭都趕不上。娶妻娶賢,不記仇,并不是她拿你沒法子,是情義深,愿意容忍。如今他們又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再橫加阻攔也只有空做惡人??慈輰嵉臉幼樱_實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主兒,既然頌銀注定是他容家的媳婦,沒必要把關系鬧得那么僵,總歸人情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等目前的難題解決了,婆媳之間還是要相處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還怎么融洽過日子?

    所以各退一步,兩家達成共識,認可這樁婚事。只是局勢緊迫,暫且聲張不得,男不婚女不嫁,各自堅守,家里也不再催逼,橫豎有了著落,余下就看老天爺?shù)牧恕?/br>
    頌銀因為阿瑪被指派出去了,內務府沒人照管,福格才進來,摸不著頭緒,她不放心,終究還是回了值上。當然維持內務府日常運轉只是其中的一項,她心里記掛的還有其他,比如選秀就在眼前、比如阿哥過繼五爺、比如陸潤手里的那張保命符。容實在前朝協(xié)調,她在內廷也要幫他一把。其實她到現(xiàn)在還不敢相信他謀劃的一切,不過他打算推崇小阿哥的宗旨一直沒變。之前是毀于先帝的猝然離世,現(xiàn)在重新調整計劃,借助五爺他們的力量,繼續(xù)走他未走完的路罷了。人不自私枉活一世,江山還在,大欽還在,皇帝輪流做,今天到我家,反正帝位在烏雅氏里打轉,誰當皇帝都沒關系,保住所有人的命,成全他們的姻緣就行了。

    不過也或許是因為心虛,她消假回值上,難免有些疑神疑鬼,害怕皇帝要來找她的茬。提心吊膽等了半天,沒有任何動靜。就這么懸著,反倒架在火上炙烤似的,她開始考慮,是否應該上乾清宮回稟一聲,說她已經(jīng)痊愈上值來了。雖然她的行動在他股掌之間,但她主動去見他,至少表明一種態(tài)度,與其受他詰問,不如先發(fā)制人。

    恰巧她之前奉皇太后之命查探幾位高官之女,好好歹歹的都有了消息。去慈寧宮之前先去一趟乾清宮,早晚要面對的,躲著不是辦法。乾清宮是內廷中樞,廊廡兩側有上房,是皇帝議政讀書的又一處重地。因為先帝駕崩在養(yǎng)心殿,今上心里忌諱,便把寢宮搬到乾清宮來了。這樣的地方,處處滲透出尊貴莊嚴,無論是誰,進得門來自然而然矮上三分,連那位天下之主也不例外。他在人后無賴蠻狠,人前卻要裝成有道明君。官員回事往來,他就算再生氣,發(fā)作起來尚且有忌憚。

    她在銅鏡前整了整衣冠,轉身往隆宗門上去,乾清宮前的露臺和御路不是人人能走的,她圖方便常鉆老虎洞。那是三個寬綽的涵洞,專供宮內當差行走,一路上遇上好幾位御前太監(jiān),見了她紛紛呵腰,“小佟總管大安了?”

    她笑著說是,“萬歲爺眼下忙不忙?”

    伺候紙墨的太監(jiān)說:“才批完折子,外頭文書又進來了,正和幾位章京說話兒,您要等會子了?!?/br>
    她點點頭,“那陸潤呢?”

    “陸掌印隨侍,您打發(fā)人進去叫一聲就出來的。”

    她道好,提袍上了回廊。

    皇帝在懋勤殿,她遠遠看了一眼,年輕帝王英姿勃發(fā),舉手投足一股子乾坤獨斷的氣魄。她掖著兩手站著,有時候也彷徨,其實如今的政局還算穩(wěn)定,可他不容人,難免招人記恨。在一眾朝廷要員的家宅外設暗哨就有用嗎?該滋長的依舊在滋長,只是她已經(jīng)看不清前路了,也許從容學士將嗣屈作四的時候起,就已經(jīng)注定悲劇了。

    那廂皇帝全神貫注,陸潤卻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了。她從熱河回來容家即過定的消息也已經(jīng)到了御前,這么做只會激怒皇帝,其實對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向上覷了眼,悄聲退出來,向她那里走過來。如今相見總有些尷尬,因為芥蒂已經(jīng)起了,他的心思不變,她卻漸漸疏離了。

    有一瞬相對無言,最后還是他先開口,“皇上正辦機務,你稍待片刻?!?/br>
    她垂下眼,盯著自己的鞋尖,半晌聽他又問:“近來可好?”

    他沒有問她是不是痊愈,這點倒還不算虛偽。她嗯了聲,“都好。”

    她話少了,再不是以前熱絡親近的樣子,他難免遺憾。沉默下來,還是覺得應當提點她,“你和容實的事……圣躬震怒。怎么忽然就過定了呢?”

    她說:“覺得時候到了,就應該定下來了。要不怎么樣,真進宮當皇后?”她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不稀圖那些名聲,就想要個踏實過日子的男人,平起平坐的,見了他不必自稱奴才?!?/br>
    這是個樸實的愿望,誰也不愿意一輩子在丈夫面前低著頭。雖然帝后也可以做到舉案齊眉,但本質上呢?尋常夫妻拌嘴,至多不過和離。帝后關系惡化,大概除了囚禁冷宮和賜死,就再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她定親,他也有些難過,心里空落落的,失去了什么似的??伤幌窕实?,不合心意便怒火滔天,他尊重她的決定,她能過得好,他就沒什么奢望了。至于嫁給誰,都不重要,她高興就行。

    “皇上跟前留神,別頂撞他?!彼f,“四月里令尊復旨,你還會有求于他?!?/br>
    她明白,那位主子爺要的就是這個,把人一壓到底,讓你不得不屈服,屆時好拿捏你。不過陸潤能提點她,說明彼此之間的情義終還剩下一點。她面對他,常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失望和憐憫并駕,憎惡和敬重齊驅。容實想從他手里拿遺旨,如果他交出來會是怎樣的后果?宦官弄政,致使社稷不穩(wěn),他還能活命嗎?

    她抬眼看他,經(jīng)歷過一些事,愈發(fā)的純粹自然。想起他和讓玉的糾葛,她又感到尷尬,“那天大行皇帝接三,我都看見了,你和讓玉……”

    他面上平靜無波,他是有意讓她知道的,即便是以這樣面目可憎的角色加入,他和佟家終還是有了牽絆,和她有了牽絆。

    他以為她會生氣,怨怪他糟踐讓玉,甚至讓他遠離她,可她沒有。她垂頭喪氣說:“是我和阿瑪把她坑進宮的,讓她這么年輕就守寡,我心里過意不去??墒俏揖炔涣怂?,先帝給她晉了妃位,有祖制壓著,她得一輩子困在這深宮里。”她落寞地望著他,“你扎根在紫禁城里,只有你能長久陪著她。我把她托付給你,請你替我看顧她,她太可憐了,才十八歲。”

    有她這句話,他就是赴湯蹈火,也一定為她周全讓玉。他頷首,“你放心?!?/br>
    僅僅是這樣簡單的承諾,她就已經(jīng)把擔子交給他了。平心而論,她雖然對他失望,但是沒有刻骨恨過。世人誰不為自己打算?他活在錦繡堆砌的煉獄,再不拼盡全力爬出來,最后只能埋骨在那里。

    她松了口氣,轉頭望懋勤殿,“皇上這會兒恨不得活吃了我吧?”

    他說是,“你欠妥了?!?/br>
    她也承認,“最壞的后果是害了我阿瑪,如果我阿瑪有個長短,我唯有以死謝罪?!?/br>
    他頓了下道:“瞧運氣吧,你這里不能再出紕漏了,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他?!?/br>
    正說著,殿里那些回事的大臣魚貫退了出來,她忙疾步過去,在殿門外候著,等陸潤進去傳話。以為皇帝會急吼吼召見她,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結果沒有,就這樣晾著她,讓她在廊子上等了一個時辰。

    她站得腿肚子抽筋,又不敢走動,只能木樁子似的釘在那里。終于陸潤出來了,向她使個眼色,她會意了,垂袖邁進了門檻。

    皇帝坐在一重又一重的黃幔之后,眉宇間寒霜凝集,望之生畏。她跪下頓首,“臣回宮述職,恭請皇上圣安?!?/br>
    上首的皇帝蹙眉望著她,唇角輕牽,“回宮述職,鐘粹宮里爬了回灶膛,得空把自己的事兒全辦完了,佟大人好算計啊?!?/br>
    頌銀扒著金磚,越發(fā)矮了身子,卻不答話。這時候說什么都不好,還不如保持沉默。

    可是對于皇帝來說,這個時候簡直是生平最煎熬。沒見到她,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見到了,又覺得自己的怒火泥牛入海,了無蹤跡了。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哪怕她犯了再大的錯,只要她回頭,都可以原諒。

    “朕和你說過的話,你從來不往心里去,為什么?”他站起來,揮手將殿里的人都遣了出去。走下御座,走到她面前,垂眼看著她,“你和朕使心眼兒,真叫朕難過。你為什么要去熱河?為什么要去見他?為什么要和他過定?你以為朕不能把你們怎么樣嗎?朕是一國之君,一道政命就能抄你們的家,把你們發(fā)配到黑龍江砸木樁,你當真不怕嗎?”

    “奴才敬畏主子,惕惕然如對天地。以前該說的都說過了,奴才才疏德淺,自覺難承圣恩,請主子準奴才自甘平庸?!彼蛏暇传I造冊,“這是老佛爺命奴才擬的陳條,里頭都是世家大族的閨秀,恭請主子預覽?!?/br>
    他揚手一揮,將那造冊打落在地上,“少頂著太后的名頭來堵朕的嘴,朕在想,若是一道旨意頒給你佟家,你能怎么樣?”

    她只是以頭觸地,“選秀在即,滿朝文武千百雙眼睛都在瞧著,萬請主子三思?!?/br>
    她所有的話全是推脫之詞,可思量再三,也不無道理,朝臣、太后、宗室,沒有一方能容他任意妄為。他灰心不已,她就是瞧準了這個,才會有恃無恐。

    他冷冷一笑,“罷了,不愿受冊封,朕也不逼你。可你聽好了,你不嫁天子,這世上就沒人配得上你。既如此,今生今世在閨中守著你的名節(jié),守上一輩子。你嫁誰,朕就殺誰,不信只管來試。”

    ☆、第67章

    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得到,這就是他的宗旨。

    頌銀用力閉了閉眼,雖然心直往下沉,依舊寬慰自己,這不是最壞的結果,沒有命她即刻退了容家的婚,沒有讓她落發(fā)當尼姑,已經(jīng)是對她最大的寬宥。她深深叩首,“謹遵主子教誨。”

    他凝目看她,唇角牽出譏誚的笑,不知是笑她還是笑自己。她情愿一輩子不嫁,也不肯做他的皇后,可見他究竟有多失敗。她八成覺得嫁不嫁不過是個儀式,即便沒名沒分,只要能和容實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

    好個愛之深啊,愛得不計前程,哪怕做外室也沒關系嗎?當真以為他沒有辦法對付他們了?他走過去,將落在地上的造冊撿起來,翻了翻,揚聲叫秉筆太監(jiān)來,“擬詔,兩廣總督額勒之女高佳氏出身簪纓,德容兼?zhèn)?,著令賜婚領侍衛(wèi)內大臣、上書房行走容實……”

    頌銀惶然抬起頭來,這人真是損到根兒上了,求之不得便禍害別人,這種莫名其妙的賜婚算怎么回事?他還沒說完她就直起身來,“內務府瑣事繁巨,原有臣父主持。如今家父奉旨南下治水,臣志大才疏,自覺難堪重任。臣啟萬歲,求一解令歸,望皇上成全?!?/br>
    皇帝怔在那里,好個兵來將擋,他給容實賜婚,她就連官都不當了,以此作為要挾嗎?

    他氣哼哼看著她,“打算致仕,可惜沒到年紀。佟佳氏世代為朝廷辦差,你這一卸甲,打算連祖蔭都一并卸了不成?”他別開臉,“不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