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_分節(jié)閱讀_29
她點頭哈腰著,“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好幾天,我連夢里都在納悶,你到底給我解一解吧?!?/br> 他琢磨了下,說可以,“但是你得讓我有說的動力?!?/br> 她很自覺的又叫一聲,“二哥哥?!?/br> 他說不成,“分量不夠,你得叫親人?!?/br> 頌銀寒毛炸立,“這是什么稱呼?沒聽人這么叫過呀?!?/br> 他說有,“上書房董師傅發(fā)喪那天,他太太就是這么叫的?!?/br> 頌銀覺得他真沒個忌諱,那種時候的話能是什么好話,人都死了,怎么親熱怎么叫,活人能和死人一樣嗎?她不愿意答應,“不吉利,不是好詞兒?!?/br> 他卻笑了,“我得你這么一聲,死也甘愿了。” 她扭過身看他,清華爽朗的眉眼,掩在稀薄的暮色里,更顯得沒有棱角,像畫中人一樣。她的語調(diào)變得溫和了許多,“我不喜歡這樣,別動不動死啊活的。咱們活著都不容易,為了聽那一聲豁出命去,你傻呀?” 她這段話分明比那句“親人”有意義多了,容實心里很澎湃,喜歡那種被她當回事的感覺。她也看出他有松動了,挨得近了點兒,眨巴著眼睛趁熱打鐵,“我一直挺待見陸潤的,他幫過我兩回,這么好的人,當太監(jiān)真是可惜了。世上就有這么不公平的事兒,你瞧城里那些人,揉核桃、養(yǎng)馬,半點正事不干,就因為在旗,有一份俸祿,能靠朝廷混日子。陸潤是漢人,家道中落了吃不上飯,只能凈身當太監(jiān)。他要是也有旗人一樣的待遇,說不定能考個狀元,做上大官,就不會像現(xiàn)在似的了,你說是吧?” 容實沒她那么多的感慨,“英雄莫問出處嘛,他如今得勢就行了,掉了的rou長不起來了,遺憾也沒用?!?/br> “那他和皇上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坐得高,她做得矮,再靠近,幾乎要靠在他腿上了。她一心打聽,百無禁忌,“你說皇上這么多年沒兒子,是不是和他有關系?” 他垂眼看她,“女人啊,真滿腦子歪門邪道。沒兒子和沒生養(yǎng)不是一回事兒,皇上沒阿哥,可他有公主,說明他沒什么病癥。至于陸潤……”他抬手摸了摸鬢角,“只要相愛,管他娘的男女?!?/br> 頌銀猛吸了口氣,果然料得不錯,是確有其事?。∪輰嵖烊丝煺Z,困擾她許久的問題被他這么一抖露,全明白了。 她心里惘惘的,“喜歡一個人,還能讓后宮的嬪妃侍寢,真不容易。” “陸潤又生不了孩子,皇嗣要緊?!彼筮诌终f完了,才想起該保密,切切叮囑她,“我一向嘴嚴,這回全告訴你了,你可不能宣揚出去?!?/br> 她擺了擺手,“放心,我又不傻?!?/br> 不傻就好,彼此的好感又進一層。到底發(fā)展感情還是要靠多交流,不拘內(nèi)容是什么,你來我往的,友誼就升華了嘛。 相談甚歡,各自欣喜。月上中天了,頌銀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那臉盤兒有點rou乎乎的,像個沒長開的孩子。別瞧她平時威風八面,犯迷糊的時候分外可愛,容統(tǒng)領就好她這樣的,拿得出手,可以讓一個男人引以為傲的,世上除了她,大概別無分號了。 他的手從欄桿上挪過來,想偷偷碰她一下,她坐著,高度正合適,不戴帽子的時候全是女孩子的溫柔,長發(fā)烏濃,編成個大辮子,一直垂到腰下。他心里咚咚地跳,沒什么經(jīng)驗的人,邁出一步很需要勇氣。他曾經(jīng)和他爹取過經(jīng),問應該怎么接近姑娘,容學士的回答很簡單,心細、手勤、厚臉皮。你永遠別指望一個姑娘能來貼著你,你端架子,姑娘以為你對她沒意思,立馬就和你掰了。但是示好也得拿捏分寸,不能猴急,要穩(wěn),又要沉得住氣。你見了喜歡的姑娘,哈喇子直流,人家也怕你。 光是那三點,他還可以理解,后面那段解讀徹底讓他懵了。既要臉皮厚,又得沉得住氣,討好一個女孩兒怎么就那么難呢!他決定不管那套秘技了,憑自己的本事取得勝利。喜歡一個人,她的每個部分都充滿了吸引力。他抱過她,給她掐過疙瘩,可都是匆匆,沒有機會細品?,F(xiàn)在她就在眼前,那烏云般的秀發(fā),看著那么討人喜歡…… 他真伸手了,自己很緊張,也有點竊喜??墒莿傄|到,一個太監(jiān)連竄帶蹦過來了,插秧打了一千兒,“小總管,佟大人請您過去呢。” 頌銀一激靈,剛才她居然睡著了,真該死。她應了聲,想站起來,一時使不上力氣。還是容實,他先跳下來了,拽了她一把,然后那手就像生了根,甩都甩不開了。 她面紅耳赤,心里發(fā)緊,但又摻了點甜蜜,雖然很不好意思,卻絲毫不排斥。他常年挽弓舞劍,手心里有薄薄的繭子,溫暖并且有力。拇指上戴著虎骨扳指,壓在她手背上,一片冰涼。 她囁嚅了下,“多不好呀,叫人看見?!?/br> 他沒說話,嘴唇抿得緊緊的,怕一放手她就跑了似的。 頌銀掙不開,又惦記進庫,左右為難,“回頭我阿瑪該打發(fā)人來催了。” 他這才松開,“這事最好今晚就過去,明天是你生日,千萬別耗費在這上頭?!?/br> 誰知道呢,得看運氣了。她很無奈,“這里盤完了,回去還得合賬,明天怕是不得閑?!?/br> 他輕輕嘆口氣,“那我告?zhèn)€假,來內(nèi)務府陪你。” 在乎一個姑娘,就打算不錯眼珠地瞧著她。她抿唇一笑,“廣儲司要是出了差錯,你那兒還能太平?好了,不說了,我得過去了?!?/br> 耽擱不起,有什么話都放一放吧,兩個人匆匆進了六庫。好在不是壞消息,述明指著一口箱子讓她看,“真是叫鬼蒙了眼了,上回入庫的幾箱清點完了沒處放,重又關回去了,這回一亂竟給忘了。老天保佑,總算找著了,要不得出多大的亂子呀!” 可是高興得還是早了點兒,找回來的只是四百零八兩黃金,還有一千多兩的白銀和部分寶石,依舊沒能合上。 六個庫房,翻尸倒骨折騰了一宿,容實到五更開宮門前才離開。他走后不久都清點完了,情況不容樂觀。 頌銀站在庫門前愣神,怎么辦呢,她這會兒是束手無策了。原先還想著,是不是皇帝設的套,有意讓他們鉆的,結果黃金找著了,其余的東西依舊下落不明。上太后那里求救,得是確定皇帝坑害他們之后,如果并不是她設想的那樣,一旦她開了口,就坐實了歸順豫親王,公然和皇帝做對。這頂大帽子扣下來了不得,會壓塌人的脊梁,鬧得不好佟家就此一敗涂地,抄家發(fā)配也在不遠。 她嚇出了一身冷汗,想想昨晚自己的打算,真是昏了頭了。太陽升起來,一束光照在她臉上,*辣生疼。她回身看,門禁從上到下掛了五把大鎖,交叉著對貼了兩個封條,一個是內(nèi)務府的落款,一個是軍機處落款。 述明長嘆,“回去吧,回去再想轍,站在這兒也不頂事?!?/br> 她跟著阿瑪回了內(nèi)務府,筆帖式們又開始重新算賬,她聽著那算盤珠子的聲音,心里躁得要起火。她把阿瑪叫到了她的值房里,“實在不成只有咱們自己填上了,我和容實也說過,他不贊同,擔心皇上拿住了話把兒發(fā)難,清查我們家產(chǎn)。起先因為有那四百多兩黃金,我確實猶豫?,F(xiàn)在黃金找著了,一千二百兩白銀,就算補上,萬歲爺也沒話說?!?/br> 述明看了她一眼,“閨女,咱們倆的歲銀有多少?我是一百五十五兩,你是一百零五兩,要是光拿俸祿說話,一千二百兩不是小數(shù)字?!?/br> “咱們還有養(yǎng)廉銀子,您一年就有一萬兩,我也有四千兩,填這個還不夠嗎?” 述明搖頭,“意氣了,萬事要三思。如果人家存心找你的茬,就是一兩,該法辦還是法辦你。我的意思是據(jù)實報給皇上,動用慎刑司,他們總有法子把真相掏挖出來的?!?/br> 那一通大亂是免不了了,所有與廣儲司有關聯(lián)的人都得受審,朝廷也會有一場大震動。然后呢,不管最后查沒查出來,他們父女落不著好處,頭一個就得開發(fā)他們。 她握著雙拳在房里踱步,想起陸潤,雖和他交情不深,但實心實意相求,他應該不會見死不救。 她看了眼自鳴鐘,從帽筒上摘了涼帽戴上,轉(zhuǎn)身要出門,述明叫住了她,“上哪兒去?” 她說:“我去找陸潤,眼下皇上正臨朝,御駕由譚瑞張羅,陸潤且閑著。請他替我想想法子,就算要徹查,最好也是私底下辦。阿瑪,真要鬧出來,我們會吃大虧的?!?/br> 述明皺了眉,“太監(jiān)都不是好東西,你送上門,別叫人算計了?!?/br> 她說知道,“了不得許他點好處,這世上沒有用錢辦不成的事兒?!?/br> ☆、第32章 陸潤已經(jīng)升了六宮副都太監(jiān),住的不是尋常的他坦1,紫禁城西北角的皮庫和城隍廟那一帶有片圍房,是皇帝專門賞賜給他的。 每一個階層都有拔尖的人物,太監(jiān)也不例外。你干好了,有出息了,可以在外購置自己的私宅。宮里供職的人很多,上萬的宮女太監(jiān),不可能個個都留宿。太監(jiān)們是比較靈活的,到了下鑰之前遞牌子出宮,可以各回各家,等第二天上值再進來。陸潤家里基本已經(jīng)沒人了,所以置辦產(chǎn)業(yè)沒有必要,加之皇上離不得他,就特意撥了個清靜的地方,讓他在那兒安居。 那片圍房在內(nèi)廓之外,緊挨著城垣的地方,從內(nèi)務府過去有段路。天很熱,好在金水河畔綠樹成蔭,沿河邊走,暑氣并不那么盛,尚可以忍受。陸潤的性情比較疏離,當值是沒辦法,迎來送往的需要耐性。下了值或是休沐了,離群索居,那個地方很少有人去,他就像個入了道的高人,孤寂著,遠離塵世。 頌銀走遍了紫禁城,這里卻很少來,上一次還是剛進宮那會兒,跟著內(nèi)府佐領修繕城隍廟。那時候陸潤的職務也低,只是譚瑞手下的火者,還沒有搬到這里來。 越走越近,金水河也到了盡頭,便看見一處屋舍,灰瓦灰墻,門前空地上搭了葡萄架子。這個月令正是結果的時候,藤蔓蜿蜒,十分繁茂。風一吹,巴掌大的葉子沙沙作響。同樣在皇城之內(nèi),但是呈現(xiàn)出和宮闈完全不同的氣象。宮里是死氣沉沉的,只有海棠和梨花開時才有些生活氣息。這里呢,是他自己營造的一方天地,沒有壓迫,沒有主子奴才,自自在在的,和誰也不相干。 頌銀倒有點羨慕他這種處世態(tài)度,大概就是因為他和皇帝那欲說還休的內(nèi)情,覺得這人太神秘了,充滿了吸引力。 只是不知道他睡了沒有,昨晚忙了一夜,到早上才回來,萬一睡下了,她也不好意思叫醒他。 將到屋前了,從河壩上過來,相距二三十步。看門上搭著簾子,窗戶也洞開著,四周圍靜悄悄的,也許已經(jīng)補覺了。她腳下躑躅,不知該不該過去,這時看見簾子打起來,一個穿著天青蟬衣的人從里面出來,手里拿著半爿葫蘆瓢,到缸里舀了水,仔細澆在了花壇里的蘭草根上。 她心里一喜,揚聲叫他,他抬起頭來,站在日光里,禪衣從風,有種離塵的味道。 她快步過去,笑道:“我以為你歇下了,正考慮要不要回去呢?!?/br> 他神情平和,“在宮里常年睡不好,一晚上不合眼,對我來說不算什么。” 他引她到葡萄架下坐,那里有矮矮的竹制桌椅,房檐的滴水下放著一排盆栽,半田園式的生活,處處顯露著雅致。她坐下,環(huán)顧四周后感嘆,“紫禁城里還有這樣的所在,真讓我意外?!?/br> 他輕輕一笑,從屋里搬了套茶具出來,洗杯涮盞,泡了壺明前龍井,送到她面前。 “在這里也算是偷得浮生了,宮里看慣了金瓦金磚,回來后眼前不要熱鬧,就圖清靜?!彼谒龑γ孀?,松散地倚著靠背說,“以前我們家在一個山坳里,開門就能看見滿山的綠意。后來進了宮,只認得紅黃,缺了尋常的趣致了。” 這里是他避世的地方,頌銀有些后悔,巴巴兒趕來和他說帳上的事,是不是太煞風景?她覺得難開口,端著茶盞抿了抿,夸一句好茶。再看左右,隔著一堵宮墻,景山也在不遠。雖然像鳥兒似的,關在籠中看世界,但至少聊勝于無吧! 他愛養(yǎng)花養(yǎng)草,怕花草不經(jīng)曬,還搭了小天棚用來遮蔭。給所有盆栽澆了水,唯獨不給頭頂上這棵葡萄澆。頌銀沒有伺候過花草,看看葡萄藤粗糙的枝干和累累碩果,覺得他有些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