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_分節(jié)閱讀_19
“快給我瞧瞧,是什么咬的我?!彼^來,也顧不上什么男女之別了,解開牛舌頭讓他看,“是不是臭大姐?啊,是不是螛虻1?”越說越害怕,幾乎要哆嗦起來。 頌銀干得了大事,然而也有姑娘的通病——怕蟲。別說什么天牛、螻蛄了,就連蛐蛐和知了她也怕。一見有蟲,頓時魂飛魄散。最鮮明的一次記憶是在屋后的竹園子里,學文人雅士們伴著竹風彈琴奏樂,結果她運氣不好,手指頭那么粗長的一條rou蟲子落在了她肩上。她原地尖叫蹦跳,邊上孩子一哄而散,沒人救她,還是趕來的奶媽子拿棍兒給她撥掉的。自此以后她對所有蟲都極度恐懼,恐懼到什么程度呢,不管是不是真有,哪怕單憑想象,也可以把自己嚇得渾身打擺子。 就近沒人,只有容實,她哭聲都要出來了,著急地跺腳,“咬著我了!” 容實頭一次離女人這么近,難免手忙腳亂。她頸間的幽香升騰,直竄他腦門,他暈暈乎乎,就著光亮看,那纖細光致的脖頸上腫了一大塊,中間有個鮮紅的圓點,是蟲子啃咬后的戰(zhàn)場。 “我給你擠擠吧,看看有沒有留下口器。”他說得有點嚇人,但這么大的一塊,說明蟲子毒,沒準就像馬蜂似的,蜂走了,尾巴尖兒留下了。 頌銀很害怕,四平八穩(wěn)的小總管不見了,她就是個普通姑娘。她一疊聲說:“快點兒、快點兒……不能留下嘴,我受不了這個!” 她幾乎要哭,把脖子往他那兒湊了湊。容實兩手探上去,找了個好角度使勁一掐,口器沒有,擠出來一泡水。 頌銀疼得眼淚汪汪,問:“怎么樣?看見了嗎?” 他說沒有,“毒水掐出來了,應該不要緊了?!?/br> 頌銀更恨豫親王了,這人出現(xiàn)準沒好事,他就是個災星,跟他打交道要走一輩子霉運。 忽然感覺他往她脖子上抹了點什么,一陣清涼。她扭頭嗯了聲,“什么呀?” 他晃了晃手指頭,“抹點兒唾沫就好啦?!?/br> 頌銀耳朵里嗡地一聲,驚恐望著他,“你往我脖子上抹唾沫?” 他很無辜的樣子,“我們小時候被蟲咬了也這么辦,過會兒就消腫?!?/br> 她簡直要暈倒,又疼又惡心,顫抖的指尖指向他,“你……你……”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他訕訕笑了笑,“不用謝,力所能及的事兒?!?/br> 頌銀憋紅了臉,有苦說不出。誰讓她請他幫忙呢,人家給你掐了毒水,順便抹口唾沫,都是人家好心,你憑什么怨怪人家?可是她覺得難受,渾身上下都別扭。她沒被人這么對待過,女孩子都是香噴噴的,睡前點熏爐熏衣裳、熏褥子,出浴還要敷粉,很難想象自己會有這么倒胃口的遭遇。 她不好發(fā)火,皺著眉頭說:“誰打算謝你了?你應該先給我打個招呼,好讓我有準備?!?/br> 容實發(fā)現(xiàn)自己被她嫌棄了,不甚痛快,“我不把你當外人才給你抹的,換了別人想都別想!” 頌銀撅起了嘴,“您可太不見外了?!闭f完轉身就走。 容實噯了一聲,“剛才的事兒到底怎么樣,你跟不跟我處?” 她上了中路,已經(jīng)有太監(jiān)宮女來往,聽見他的話紛紛側目。頌銀臊得厲害,狠狠摜了句“不處”,不敢耽擱,加緊步子遁逃了。 ☆、第22章 至此之后,偶有流言,說小佟總管和侍衛(wèi)統(tǒng)領好上了,兩個人有說有笑的,舉止親密。 宮里人愛嚼舌頭,不光宮女背后議論,連太監(jiān)也有這個癖好。紫禁城大半的消息都從這些人嘴里散布出去,雖有明令禁止,但架不住宮中歲月悠閑,一旦清靜日子過久了,就試圖找點消遣。議論你議論他是最不費成本的,一張嘴閑著,除了吃飯就是逗悶子。 頌銀心還算大,她沒有理會這些,照樣勤勤懇懇辦她的差。不過說她和容實舉止親密,她事后想了想,大概就是他給她瞧傷口的時候落了別人的眼。宮里有這種傳聞其實很不好,這是個必須一清二白的地方,以前還聽說過宮女太監(jiān)結對食的,自從皇上當政以來這種事就徹底杜絕了,要是有謠言傳出來,查實了是要杖斃的。 她有點擔心,怕皇上找她問話,再看見容實也遠遠讓開。他叫了她好幾回,她都裝聽不見。后來他似乎灰心了,遇上也不吭聲,氣呼呼叉著腰,定眼看著她走遠。 其實她也覺得愧疚,畢竟人家沒得罪她,她那天大驚小怪過后也沒放在心上,說到底這樣是為他好,別到后頭豫親王提出什么要求來,弄得他不好搪塞。但有時候細想,那位王爺也怪有意思的,感情一般都是相互的,如果她能拉攏容實,怎見得皇上就不能通過容實拉攏她?這么篤定,全仗著自己手里有佟家的旗籍。不能讓人心甘情愿為你賣命,只靠威脅能長久么?讓她逮到個時機,不用別人策反,她自己就先倒戈了。 她阿瑪還是穩(wěn)如泰山,“這樣挺好,遠著,不能太熱。記著不單六爺看著,皇上也看著呢!” 頌銀應了個是,“阿瑪瞧他們哥兒倆還在較勁?” 述明的煙袋鍋子在凳腿上敲了敲,“這種明爭暗斗,不斗到死能罷休?所以咱們得中立,王爺吩咐的話辦一點兒,皇上吩咐的話辦一點兒,兩邊巴結著,兩邊都不撒手,就最好了?!?/br> 說起皇帝的登基,應該算是一次陰差陽錯。據(jù)說先帝彌留前宣三大重臣入內,準備隨時擬詔傳位。諸皇子沒有旨意不得進寢宮,都隔著一道黃簾子跪在前殿聽信兒。先帝活泛的時候沒有立太子,臨終前大概也眷戀人間,一直不動金口,直到實在不成了才發(fā)話,那會兒已經(jīng)連聲兒都出不來了。反正她聽的也是傳聞,說先帝點了贊襄政務的大臣輔弼新君,臨到要指定嗣皇帝時一口氣上不來,嗣、嗣、嗣了半天。諸臣工扒在他嘴邊上聽,也沒聽出所以然,先帝嗣完了最后一次就咽氣了,于是“嗣”變成了“四”,皇位就傳到當今圣上的手里了。太后不服也是因此處起,先帝在世時曾和她說定的,將來要燕綏克成大統(tǒng),沒想到結果竟是這樣。雖然兩個都是她生的,但她素來不喜歡皇帝,曾有薩滿太太替她算過,皇帝和她犯沖,時候久了會被克死。因此皇帝從小就由保姆看媽照管,和那些嬪妃的兒子一樣,在乾東五所度過了少年時光。十個指頭伸出來不是一樣長短,父母偏心也是很正常的事。但像太后這樣一心扳倒一個扶植另一個的,實在世上罕有。 頌銀給阿瑪又裝一鍋煙,想起了二房的事兒,“常格和別紅如今怎么樣了?” 述明搖搖頭,“別提了,舅老爺也是個混賬,滿口他們家姑奶奶好。你去瞧,就這門風,爹壞壞一個,媽壞壞一窩,外甥像娘舅,沒治了。常格媳婦躲在娘家不回來,一家子合計合計,上當初的大媒家說理,到最后把媒人給打了。” 頌銀目瞪口呆,“媒人不是別紅的姑丈嗎?” “是啊。”述明說,“那糊涂爹把meimei家給砸了,把順福公母倆一頓臭揍,順福找你二叔哭來著,說沒見過這么不講道理的人家?!?/br> 頌銀搖搖頭,嘆為觀止,這世上果然什么人都有,那思路是個神仙也理解不了。 述明總結出了一句話,“閨女找婆家得好好掂量,兒子娶媳婦兒也不能急進。養(yǎng)兒不好禍害自己家,養(yǎng)閨女不好禍害別人家?!?/br> 頌銀只是笑,她阿瑪上了年紀了,成天喜歡念叨這些老mama令兒。她站起身說:“這兩天廣儲司要盤庫了,估摸著后兒吧,上乾清宮侍衛(wèi)那兒領鑰匙,要您和戶部、宗人府會同開庫。明天您回去,別喝酒,也別搓麻將,后兒有要事?!?/br> 廣儲司盤庫是極其嚴格的,內務府最重要的一司就是廣儲司。這個司算是皇帝個人的庫房,分六庫,貯藏著金、銀、珠、玉、珊瑚、瑪瑙和各色寶石,看守之嚴為宮中之最。每天安排兩班,每班二十五人日夜輪值,且要內務府逐月統(tǒng)計進項和出納,半點馬虎不得。述明知道厲害,笑著說:“你阿瑪當了一輩子的差,還要你提點?你辦好自己的事就成了,別管我?!?/br> 頌銀一笑,打算去御書處的裱作辦事,前腳剛邁出門,后腳一個蘇拉到跟前打千兒回話,“鐘粹宮的郭主兒打發(fā)人來請小總管,您過去瞧瞧吧!” 郭主兒就是不愿意侍寢的那位,別看她脾氣有點兒古怪,卻很對皇帝胃口。這之后又翻一回牌子晉了貴人,現(xiàn)在也算有圣眷,月例和用度都提上去了。 因為頌銀是女的,那些主兒和太監(jiān)嬤嬤說不上話,情愿直接找她,弄得她這郎中令像碎催似的。她嘆了口氣,“我這個月快磨破一雙千層底了……問了沒有,什么事兒???” 蘇拉說:“來人沒說,只說小總管去了就知道了?!?/br> 既然叫了不能不去,她和底下交代一聲,直奔鐘粹宮。 郭貴人位分低,只能住配殿,她也毫不在乎,沒什么進取心的人,到哪兒都能安居樂業(yè)。頌銀進門蹲了個福,“小主兒傳我有事?” 郭貴人因她上次勸導有功,對她十分的親厚,見了她忙請她入內,安排她在玫瑰椅里坐下。頌銀看著她把貼身的人遣到門前望風,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竟被她弄得有些坐不住。她過來挨在她身邊,猶猶豫豫說:“小佟大人,我兩個月沒來月事了?!?/br> 頌銀一驚,這就說明十有八/九遇喜了。 “宣御醫(yī)沒有?” 郭貴人搖了搖頭,“我的嬤兒說不能宣,萬一有了怕人使壞,還是先找小佟大人討討主意?!?/br> 頌銀知道她們的顧慮,現(xiàn)在孩子可太金貴了。她說:“我心里有數(shù)了,小主兒別擔心??赡苣玫脺蕟??要是能,我這就回皇上去?!?/br> 郭貴人揉著衣角說:“我以前沒懷過,不敢斷定。就是這胸房脹得很,吃飯老犯惡心。” 頌銀是門外漢,對此一竅不通。不管怎么樣,全當是有了,先回稟總沒錯。 她安撫她,“小主兒別著急,您吃好喝好,別虧待了自己。我把消息傳到御前去,橫豎請萬歲爺定奪?!?/br> 郭貴人送她出門,她說:“您留步?!庇幸鈸P聲喚她宮里的太監(jiān),“這些紗窗都鉆蠓蟲了,難怪小主兒夜里睡不踏實。著人上造辦處領細紗,窗屜子上重糊起來。天熱了,睡前熏把子驅蟲,別偷懶?!边@是說給宮里其他妃嬪聽的,果然見各門上聽消息的人挪動起來,紛紛退回了殿里。 頌銀從鐘粹宮出來就上了東一長街,入景和門進乾清宮,讓人往御前傳話,小太監(jiān)眨眼伸舌頭,“您且等會子,萬歲爺正大發(fā)雷霆訓斥譚掌印呢?!痹僮穯柺菫槭裁?,小太監(jiān)模棱兩可說不清楚。 她站在丹陛下,轉頭朝乾清宮望過去,殿宇太深,聽不清里面說什么。皇帝身邊有自己的心腹,但比起更信任誰,毋庸置疑是陸潤。譚瑞的權力在某種程度上說等同架空,也許用不了多久,掌印的位置就要交到陸潤手上了。 在這里等著也不知什么時候是頭,索性過月華門,未時皇帝要用膳,必回養(yǎng)心殿來。 以前宮廷的膳食是由光祿寺負責的,后來逐漸轉移,光祿寺僅供祭祀所用飲食,內廷的都歸到了內務府?;噬铣院仁谴笫?,不是尋常人家?guī)撞艘粶湍芙鉀Q的。像內膳,就有葷局、素局、點心局、飯局、掛爐局之分。萬歲爺吃一餐耗費巨大,便餐(早飯)五十三道,晚膳七十五道。并不是萬歲爺如何的大肚能容,完全只是為了喂飽他的眼睛罷了。 頌銀進養(yǎng)心殿的時候膳房正往殿里排菜,陸潤在一旁看著,布菜太監(jiān)逐一報菜名,尖而脆的嗓音高呼著:“海參溜脊髓一品、燕窩三鮮鴨絲一品、葫蘆大吉翅子一品、掛爐豬一品……” 宮里正餐常年只吃兩頓,未時這頓已經(jīng)算晚膳了,因此鋪著黃綾布的長桌上呈滿了各色菜品。頌銀難得在飯點兒上來,正好查驗這些庖人、廚役的差事,一圈看過來,沒什么可挑剔,甚好。 陸潤掖著兩手微笑,“佟大人來巡查?” 她說不是,“剛才上乾清宮求見萬歲爺,萬歲爺正忙,干脆上這兒等著?!?/br> 他是個精干人,很善于察言觀色,料著是有事,便問:“您從哪里來?”頌銀朝東北指了指,他擰眉一笑,“是永和宮?佟大人上惠主兒那里瞧公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