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席上的燈光逐漸暗了下去，舞臺上的燈光漸漸明亮起來。

    觀眾席上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放下手機，四周一片漆黑寂靜，整個劇場中唯有舞臺中心的燈光還亮著。

    舞臺上的燈光設(shè)計得恰到好處，不知道用了什么技術(shù)，從舞臺頂上打到舞臺地面上的燈光正好斑駁陸離，好像穿過樹木枝椏的陽光。

    舞臺上先響起的是笛子的獨奏聲，一位老者緩緩走上臺來，慢悠悠地吟唱著開幕詞：

    “忙處拋人閑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為歡處。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難訴?！?/br>
    “玉茗堂前朝復(fù)暮，紅燭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負(fù)，牡丹亭上三生路?！盵1]

    曲調(diào)婉轉(zhuǎn)曲折似有情人柔腸百轉(zhuǎn)，蘇子瑜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舞臺，逐漸陷入了深思。

    這番詞句，這段旋律，蘇子瑜總覺得好熟悉，自己好像也是會唱的。但好像自己會唱這個是曾經(jīng)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好遠(yuǎn)好遠(yuǎn)，又好像一切都是在夢里。

    好像在一座大海邊，都是巨石的石灘上，也是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自己也曾當(dāng)著一群少年的面唱過一曲，還把自己也給唱哭了。

    好像當(dāng)時身邊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自己雖然面對著一群少年，其實是唱給他聽的。

    他到底是誰呢？蘇子瑜隱隱約約地想起來是有一個他，和自己昨夜夢里的人漸漸重合。然而，那個人是誰呢？

    蘇子瑜一邊聽著《牡丹亭》，一邊努力思索著。

    戲臺上，女主角杜麗娘在花園里做了一個夢，夢見一位求生手持一枝垂柳，在梅樹下與她邂逅。兩個人甩著水袖，歌喉婉轉(zhuǎn)，悠悠唱道：

    “是哪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2]

    夏雨菲是學(xué)文學(xué)的，知道蘇子瑜肯定聽不懂，在他耳邊輕輕解釋道：“l(fā)squo;儼然rsquo;就是好像分意思，他們倆互相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對方?！?/br>
    身邊有個**文言文翻譯，蘇子瑜這個語文不及格的人方才驚覺，自己昨天晚上和那個人，不也是“哪處曾相見，相看儼然”的感覺嗎？

    于是戲臺上的男女主角就在夢里一場云歡雨愛，纏綿悱惻不能分開，恨不得將彼此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就像昨晚蘇子瑜在夢里和那個人發(fā)生的一樣。

    男歡女愛的事情永遠(yuǎn)都是作為人最敏感的話題。臺上演到夢中歡愛這一段，一直十分安靜的觀眾席上傳出一陣一陣竊竊的笑聲，笑的分明是戲臺上的男女主角，蘇子瑜卻覺得雙頰一熱，好像自己也是被取笑的對象。

    一場歡愛后，女主角猛然驚醒。蘇子瑜的心跟著一驚。

    發(fā)現(xiàn)一切美好不過是一場夢后，女主角開始尋覓自己的夢境，她回到花園中徘徊惆悵，悠悠地唱道：“是誰家少俊來近遠(yuǎn)……話到其間靦腆……他捏著眼，耐煩也天，咱噷（xin）這口待酬言。[3]

    “咱不是前生愛眷，又素乏平生半面。

    “則道來生出現(xiàn)，乍便今生夢見……”[4]

    蘇子瑜聽得一知半解，卻被這段唱詞深深吸引著，仿佛女主角此刻唱出的就是自己的心聲。

    是啊，夢里那個人平生沒有過半面之緣，不是前生愛眷，難道是來生出現(xiàn)？為何會在今生的夢里相見呢？

    蘇子瑜的眼前隱隱浮現(xiàn)出一個人溫柔無限的模樣，他撫過自己臉頰，撫過自己身體，撫過自己身上和心上的每一寸，把他融入自己的身體。把自己揉進他的胸懷里。

    蘇子瑜很想看清他，卻看不真切，想叫他的名字，也叫不出來。

    忽然，戲臺上的女主角大叫一聲“秀才！”，竟然撒手人寰香消玉殞。

    蘇子瑜心頭猛得一跳，眼中竟覺得微微酸澀。

    女主角為情而死，為了一個素昧平生只在夢中一見得男人，拋下了這個塵世的父母親人。然而她到死終究沒有找到夢中那個男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蘇子瑜忽然緊緊抓住了自己的大腿，把褲子都掐皺了攥在手心里。

    蘇子瑜覺得，那個人是誰，自己若是不能找到答案，也會一樣活不下去。甚至哪怕拋下這個世界，蘇子瑜也想找到答案。

    那種為了一個人拋下一切的感覺，真的不只是戲文里的杜撰。這世上真有這樣一種感情，只是有沒有遇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