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寧這個小縣城和國內(nèi)所有的小縣城一樣，淳樸而安寧。只是，王博衍從小就覺得，他的母親從來就不屬于那里?！?/br>
    “王博衍也曾經(jīng)像很多小孩一樣，向母親追問過自己的父親。母親總是沉默不語，她沒有掉眼淚，但是她眼睛里透出的悲傷卻是那么濃郁，濃郁到還是孩子的王博衍都能深刻地感受到……”唐景鑠的臉上帶著笑容，眼睛里滿是回憶，但是回憶卻是那么遙遠(yuǎn)而悲傷。

    段靖平震驚地望著唐景鑠，他已經(jīng)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情緒。

    當(dāng)他從唐景鑠的口中聽到這兩個名字的時候，先是來自內(nèi)心深處最難以承受的沉痛，接下去便是滔天的憤怒。

    他沒想到，唐景鑠的手居然那么長，長到居然能夠查到當(dāng)年的事情！他怎么敢！又是怎么做到的！

    但，接下去，他冷靜下來，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

    他是年紀(jì)大了，但他眼睛不瞎，腦子也清楚得很。

    雖然他從不過問，但是唐景鑠母子的生活，其實一直牢牢的在他掌控之中。

    只要他愿意，唐景鑠從出生到后來的所有資料，都會事無巨細(xì)地交倒他的手上。

    當(dāng)初決定讓他回來認(rèn)祖歸宗，又怎么會沒有仔細(xì)閱讀過他這些年的資料。他做過什么，交了什么朋友，去過哪里，名下的資產(chǎn)，全都清清楚楚。

    他和衍兒之間，根本就沒有交集！也不可能有交集！

    他最近才剛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哪能馬上就查到過去的事情？更何況，一些事情，早已被他嚴(yán)鎖消息。

    至于歐陽北，那也是他一時氣急想到的人，可是回過神來，他就明白，歐陽北這樣的人，哪里會不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那，唐景鑠又是怎么知道的？

    隨著唐景鑠的敘述，憤怒和疑惑逐漸變成了深深的震驚。唐景鑠此時無論是說話的神態(tài)、語氣還是話里的內(nèi)容，都像是以自己視角在回憶過去述說感受。

    這些東西，都不可能是通過任何調(diào)查得來的。

    段靖平的心都顫抖了起來，甚至那個沒有存在感的男人，都替他拿來了氧氣罩，他才得以繼續(xù)平穩(wěn)的呼吸。

    可是，唐景鑠說著說著，卻突然停住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針，頗有些遺憾地說:“啊，不好意思，三分鐘到了……”還故意露出了遺憾的神色。

    段靖平知道，這第一次的交鋒，是自己輸了。可是，他現(xiàn)在根本就不在乎唐景鑠什么態(tài)度了，現(xiàn)在，他只迫切地想，從唐景鑠身上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于是，段靖平揮了揮手，對那個沒有存在感的男人說道:“阿利，你出去吧，我不喊你，別進(jìn)來，守好門，別讓任何人進(jìn)來?！?/br>
    那男人聞言一驚，隨即擔(dān)憂地望著段靖平道:“可是先生，您的身體……”

    “去吧?！倍尉钙綉B(tài)度堅決地打斷了他。

    男人無奈，他不得不聽從吩咐，卻又十分擔(dān)憂，并且，他還十分警惕地瞪了唐景鑠一眼。

    唐景鑠又笑了，他一臉人畜無害地對瞪他的男人說道:“您放心吧，我會照顧老先生的?！?/br>
    “三分鐘”的梗，只是為了趕走多余的人，就像段靖平急切地想從唐景鑠身上知道什么一樣，唐景鑠也需要從段靖平那里尋找答案，所以他不可能輕易放棄，也不可能隨便離開。

    男人最終還是走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氣氛詭異的父子二人。

    “有話直說吧。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給你，只要你把話，都給我說清楚?！倍尉钙酱鴼庹f道。

    唐景鑠輕輕搖了搖頭，他走過去，推著段靖平的輪椅，來到客廳兩邊的椅子旁，這才停了下來。

    唐景鑠一轉(zhuǎn)身，也從容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面對著段靖平，讓自己的目光與他平視。

    “你給不了的?！碧凭拌p一字一頓地說著:“你能讓王博衍從新活過來嗎？你能在王悅?cè)乇徊⊥凑勰サ眯稳菹莸臅r候，陪在她的身邊鼓勵和安慰她嗎？你能給他們母子完整的家和幸福的生活嗎？你都不能?！?/br>
    “甚至 —— ”唐景鑠的深情里甚至帶上了幾分殘忍，這是曾經(jīng)從來沒有在他身上出現(xiàn)過的情緒:“甚至你自己都要行將就木了，你還以為自己擁有什么呢？”

    段靖平的呼吸再一次變得困難，他的一只手緊緊地扣住氧氣罩深深地呼吸著，或許不是那股子必須要知道什么的精神頭，他此刻已經(jīng)昏厥過去了也說不定。

    “你……你究竟……”

    唐景鑠伸手，輕輕地替他拍著后背，在說出那么殘酷的話之后，他竟然做出了安撫的動作。

    唐景鑠沒有馬上就回答他的話，而是一直拍著他的后背，直到他的氣息變得順暢。

    見他好了一些，唐景鑠才歪著腦袋說:“假如，我說，我就是王博衍，你相信嗎？”

    “不可能！胡說八道！簡直胡說八道！”段靖平怒吼道。

    唐景鑠搖了搖頭:“你嘴上說不可能，心里還是有些相信的。否則，你的第一反應(yīng)是找人把我趕出去，趕得遠(yuǎn)遠(yuǎn)的，而不是在這里朝我嘶吼?！?/br>
    “衍兒已經(jīng)死了。你說這樣離奇的話，誰會相信？”

    唐景鑠聞言，竟點了點頭，他看到桌上有水，便順手遞給了喘息不止的段靖平。

    “確實。王博衍死了，他站在馬路邊上的安全區(qū)，但還是被一輛發(fā)瘋的卡車撞死了。那一瞬間，他自己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挺好，絲毫沒有感覺到痛苦。而我說的話，多離奇呀，誰會信呢？”

    唐景鑠這么說，段靖平卻更不敢不信了。

    他無法形容此刻自己心頭各種紛涌的復(fù)雜情緒。就像唐景鑠說的那樣，他其實是信了，或者說，他寧可相信，即使唐景鑠的話太過離奇，太過不可思議，他都微妙地，愿意相信，或許他的衍兒還活著。

    但與此同時，他的理智又在提醒他不要輕易相信。這個世界上，怎么可能會有如此離奇的事情？這更像是編造出來的謊言，他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眼前這個有著他血脈的年前人，還是一個演員，有著影帝級別演技的演員。

    段靖平此時的心情是分裂的，情感和理智一分為二，在呼吸爭吵廝打。

    “你也別多想。其實我真的不要你什么，我現(xiàn)在是唐景鑠，以后也還是唐景鑠。我回來找你，只不過是來找一個答案罷了?！?/br>
    “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就當(dāng)是告慰王博衍母子在天之靈。王博衍生而不詳，到了死，也是糊里糊涂的?！?/br>
    “他那一生都過得挺倒霉的。喜歡演戲，十多歲就來上京闖蕩，結(jié)果年近四十都一事無成。交了朋友，總是不長久，朋友們總是莫名其妙就離他遠(yuǎn)去。就連喜歡一個人，喜歡了一輩子，卻連說出口的資格都沒有。而這些，您知道嗎？”

    唐景鑠平靜地望著段靖平，說。

    段靖平本來就不穩(wěn)的氣息又開始急促了。唐景鑠的一字一字都像釘子一樣扎在他的心上。

    當(dāng)他找回兒子的時候，一切都晚了，等待他的，不過是一具冰涼的尸體。他調(diào)查了衍兒的平生，知道他過得不如意不痛快，但他知道的，卻不如唐景鑠說出來的，來得刻骨銘心。

    “所以，告訴我，王博衍，也是你的兒子對嗎？那條項鏈，唐景鑠的項鏈，王博衍也有一條。他的母親給他的，說是很重要的東西，他從小就戴著。只不過，他死后，東西不知道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