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顏卿淡淡道：“葉大人實無需如此感慨，有道是夫債妻還，父債子償，陳文東的罪孽已不是他一人身死便可了結(jié)的?！?/br>
    “到底不關(guān)乎她孤兒寡母之事，不過是受了陳大人牽連罷了。”葉嚴(yán)很是有些軟心，感慨而道。

    姚顏卿卻是冷冷一笑：“此言差矣，且不說整修河壩的銀子是否是叫陳文東貪墨了，也不提陳家人有沒有因此而受益，只說豫州百姓的死，他們也是有妻有子的，難道豫州淹死餓死的百姓就不無辜了？這豫州，經(jīng)此一難后不知會有多少的孤兒寡母，將來如何過活？這才是真正的可憐人?！?/br>
    葉嚴(yán)細品姚顏卿的話，越品越是覺得持之有故，不由道：“是我想事不夠通透，聽姚大人一席話當(dāng)真叫我茅塞頓開?！?/br>
    姚顏卿微微一笑，道：“葉大人言重了，實際是葉大人宅心仁厚才對?！?/br>
    葉嚴(yán)搖頭道：“宅心仁厚對百姓來說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反倒更容易犯了糊涂，如姚大人這般，心性堅忍者為官才是百姓之福?！?/br>
    姚顏卿因葉嚴(yán)這番話，眼底染上了幾許笑意，他亦是凡人，自也喜歡聽贊美之言。

    “依我看，咱們也不必在此互相稱譽了，這天寒地凍的，葉大人若得空，我請大人去驛站吃個鍋子如何？咱們也喝上幾杯暖暖身子。”

    葉嚴(yán)自是欣然赴約，他已任知府已有五年，來年便是第六年，有道是人往高處走，若有機會，他自也想回京任職，他這些時日，觀姚顏卿行事雖雷厲風(fēng)行，卻也是張弛有道，手段端得不俗，難得的是并不是jian佞之人，故而認為與姚顏卿交好對他來說是一件有百利而無一害之事。

    第86章

    三皇子來時正是元月，天冷的能凍掉人耳朵，他抵達時天上下著柳絮似的雪片，紛紛揚揚，雪花落在他的眉毛上，霎時就掛了一層白霜。

    跟在他身后的侍衛(wèi)在馬上縮了縮脖子，心里咒罵這鬼天氣能凍死個人，又見三皇子快馬揚鞭，他也顧不得寒風(fēng)吹在臉上像刀哥似的，趕忙招呼著后面的人跟上，免得讓三皇子遇見不開眼的災(zāi)民，在鬧出大不敬的事來。

    說來到也奇怪，他們這一行人進了城，原以為便是災(zāi)民遍地，誰知街頭竟瞧不上一個人影，三皇子身后的侍衛(wèi)心下一個“咯噔”，首先想到的是鬧了疫病，當(dāng)即近身到三皇子跟前，說道：“殿下暫且回城等候吧！小的的們先去尋姚大人來問個究竟。”

    三皇子眉頭緊皺，倒與這侍衛(wèi)想到了一處，腦袋頓時一“嗡”，沉聲道：“先隨我去驛站?！闭f罷，手上的馬鞭狠狠的抽在馬身上，馬吃了痛當(dāng)即飛奔而去。

    到了驛站，三皇子不想?yún)s是碰了個空，一細問才知姚顏卿去了府衙那邊的粥棚，聽了這話，三皇子反倒是松了一口氣，與下面的人交代了一句，便找了驛站的人帶路，去了府衙。

    姚顏卿此時正在粥棚不遠處的小棚里吃粥，阮二郎見他每日都要到粥棚來瞧上一眼，便叫人搭建了一個棚子與他歇腳，便是他，亦趁著這個機會每日都來與姚顏卿說上一句話，哪怕有時候只打一個照面都是好的。

    姚顏卿身上披的還是那件紫貂斗篷，斗篷垂在了地面上，黑亮毛皮里伸出一雙白玉般的手，捧著一個白瓷小碗暖著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與石演說著話。

    石演手上也捧著一碗米粥，喝了大半進肚子里，身子立時暖和起來，說道：“大人，這些日子米粥熬的倒是又濃又稠，可見有良心的人還是多?！?/br>
    姚顏卿看了石演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不是有良心的人多，是這豫州聰明人多?！?/br>
    石演聽這話，明白了姚顏卿的意思，當(dāng)即笑道：“要小的說，也不是聰明人多，是怕大人的人多才是。”

    姚顏卿每日都來轉(zhuǎn)上一遭，誰又敢上米糧上動心思，施出的米粥不說又濃又稠，至少里面的米是叫人數(shù)不出來的，一口喝進嘴里，還能嚼上幾個米粒。

    “這雪下個不停，大人可要回驛站歇著？這有小的們看著，大人只管放心?！笔菀娧┰较略酱螅爿p聲詢問道，不是他小瞧姚顏卿，實在是他這身板子瞧著就讓人擔(dān)心。

    姚顏卿把手上的碗放下，笑道：“下的大些才好，有道是瑞雪兆豐年，今年必是一個好年景。”

    石演附和了幾句，見姚顏卿沒動位置，明白他這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姚顏卿生的這樣俊俏的小郎君，走到哪里都是打眼的，排隊領(lǐng)粥的災(zāi)民不時便朝著他這邊瞧上幾眼，倒不敢光明正大的瞧，那邊一溜帶刀侍衛(wèi)瞧著便滲人。

    姚顏卿低頭喝著米粥，他每日都要上小半碗，不管餓不餓必然不會剩下，這是他定下的規(guī)矩，不得浪費糧米，要粥的人不管是誰，若浪費了糧米，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便在不可領(lǐng)粥。

    姚顏卿低頭喝粥的功夫，有個小婦人領(lǐng)著一個小女娘走了過去，石演臉色當(dāng)即一沉，起身擋在了姚顏卿身前，沉聲喝道：“誰讓你們過來的？趕緊遠了去。”

    石演不得不防的緊些，豫州水患這事內(nèi)情頗為，誰知會不會有人使了手段暗害姚顏卿，他奉命護姚顏卿周全，自不能叫他出了任何的岔子。

    那小婦人一驚，把身邊小女娘的手攥的緊了些，低聲道：“小婦人是來半個多月前被大人所救的小婦人，今兒瞧見大人在此，特意帶了女兒拜謝大人救命之恩?！?/br>
    這婦人原是姚顏卿剛來豫州之時攔路之人，只是當(dāng)日她蓬頭垢面，不像今日這般收拾的干凈整潔，露出一張漂亮的瓜子臉來。

    石演皺眉看著那婦人，倒瞧不出那日的影子來。

    姚顏卿把空碗撂在了桌幾上，抬頭一笑，道：“夫人不必多禮，那日救人的是我的侍衛(wèi)，你若想感謝，我便讓人把他叫來。”

    小婦人一怔，似乎沒有想到姚顏卿會如此說，猶豫了一下，便道：“不敢勞煩大人身邊的人?！闭f完，把那小女娘抱在懷中的白狐斗篷拿了過去，輕聲道：“這是大人的斗篷，小婦人已清洗干凈，今兒特來還給大人?！?/br>
    姚顏卿有那么一點潔癖，別人穿過的衣服絕不會上身，便道：“既給你家小娘，便不用再歸還了?！?/br>
    小婦人略顯猶豫，這樣金貴的東西哪里是她們這樣身份能穿的，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石演瞧了那美貌小婦人幾眼，又扭頭瞧了瞧姚顏卿，有些明白過味來，忍不住一笑。

    小婦人身邊的小女娘悄悄的抬眼窺著姚顏卿，目光一對，忙低下了頭，粉俏的小臉當(dāng)即一紅。

    姚顏卿挑眉看向那婦人，說道：“可還有事？”

    小婦人似有遲疑，下唇被咬的發(fā)白，終下了狠心，輕聲道：“小婦人有一事想求大人。”說完，便抬眼看了看姚顏卿的臉色。

    姚顏卿只當(dāng)她是有什么難處，便道：“且說來聽聽。”

    小婦人面露喜色，忙拉著女兒跪了下來，低聲道：“小婦人如今只有這一女，雖說眼下因大人之福能填飽肚子，可等大人走后，她那爹必不會把她留在家中吃閑飯，怕是要將她發(fā)賣了，若是為奴為婢倒是一件幸事，只怕是落得醃臢地方生不如死，故而小婦人才斗膽懇求大人，望大人發(fā)發(fā)慈悲，收下小女在身邊為奴為婢，只要給一口飯，給一條活路便好。”

    姚顏卿聞言卻是一怔，抬眼瞧了那小女娘一眼，那小女娘生的倒是有幾分顏色，即便衣衫簡陋亦可瞧出幾分清秀之色，若換做心軟的小郎君，或是性子風(fēng)流一些的，怕也會應(yīng)下，奈何姚顏卿皆不屬兩者，他慣來不是憐香惜玉的性子，莫說這小女娘還未曾長開，僅是清秀之色，便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也未必能叫姚顏卿多瞧上幾眼。

    “跟在我身邊倒是不便，你若愿意，我可安排你們母女到阮家為婢?！币︻伹涞曊f道。

    “民女想跟在大人身邊服侍。”那小女娘不知哪來的膽子，低頭說了這么一句，小臉飛上了幾許紅霞。

    石演這回才算是瞧得分明了，原不是那小婦人動了心思，可是這小小女娘生了攀龍附鳳的野心，不是他說話難聽，這么個小東西哪里能入得了姚顏卿的眼，這位是什么主，富貴鄉(xiāng)里長大的，廣陵那個地方什么樣的美人沒有，就這般姿色怎能入得了眼。

    “你這小娘倒有趣，才多大的年紀(jì)，又能服侍得了我們大人什么?！?/br>
    小女娘怯生生的回道：“民女已不小了，在過兩年便到了及笄之齡?！?/br>
    石演顯得有些意外，他以為小女娘至多不過十歲，哪里想到已這般大了，都到了能嫁人的年紀(jì)，也難怪會春心大動，可惜妾有心來君無意，這位姚大人可不曾動了什么邪念。

    石演正想攆了她們母女離開，不遠處便沖過來一匹駿馬，馬上之人顯然騎術(shù)極高，一到矮棚這便拉緊了馬韁，竟未叫那馬多踏一步，馬上之人翻身下馬，身后的斗篷被風(fēng)吹的獵獵作響，石演定睛一看，認出了來者是何人，忙上前請安。

    三皇子皺眉看著跪在姚顏卿身前的一大一小，目光一冷，喝道：“讓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