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奇異的體驗，所有痛苦不安都消失了，一種超脫的感受彌漫上來。

    生亦何為，死亦何往？

    樂聲在寧靜中結(jié)束。

    毫無疑問，這是比《姑蘇月夜》還要出色完美的交響樂曲。

    觀眾席上有大半觀眾深受感染泣不成聲，評委席上，助理也為這些音樂大師們呈上了干凈的手帕拭淚。

    同樣是死亡主題的交響曲，《馬勒第六交響曲》與《悼歌》，孰優(yōu)孰劣，已經(jīng)一目了然。

    [我需要時間緩緩]

    [沒有辦法形容此刻的感受，人類的詞匯實在太有限了，我只知道，我不再恐懼死亡]

    評委們都給出了自己極高的評價。

    “這首交響曲，不管是從樂曲寫作本身還是演奏上來講都是完美的。抱歉，我需要控制一下情緒，它太棒了?！?/br>
    “在藝術(shù)水準上，《悼歌》已經(jīng)足以與歷代偉大的音樂家們所作的交響曲相媲美！尤其是這群可愛的人可以將它演繹得如此激動人心?！?/br>
    “太完美了，這首交響曲呈現(xiàn)出的死亡與超脫意境讓我深受感染?！?/br>
    ……

    音樂廳內(nèi)，媒體們將鏡頭對準了坐在評委席中央，一直沒有說話的馬爾茲大師身上，所有人都在期盼著他對《悼歌》的評價。

    然而馬爾茲什么都沒說，只是深深看了許喬一眼。

    這讓媒體們面面相覷。

    馬爾茲先生是對他們的演奏不滿意嗎？要知道上一曲《姑蘇月夜》，他可是給出了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評價的。

    [馬爾茲先生怎么了，是不滿意嗎？]

    [天吶這首交響曲這么棒都無法打動馬爾茲嗎？]

    結(jié)束演奏后，民樂團眾人回到休息室，盧卡斯在內(nèi)的維也納愛樂樂團眾人還沒有離開。

    這位年輕的小提琴演奏家表情復(fù)雜地說道：“喬，你不僅是一位杰出的演奏家，更是一位才華橫溢的作曲家，《悼歌》十分出色?！?/br>
    “不過并不只有你可以作出這樣優(yōu)秀的交響曲，我們還有一次交流的機會?！彼谋砬樽兊脟烂C起來。

    許喬知道他指的是交流會最后一輪，只是剛演奏完，他太過疲憊，于是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盧卡斯看著他汗?jié)竦念~頭和失去了神采的疲憊眼睛，猶豫了一下說道：“喬，你應(yīng)該好好休息，你的狀態(tài)不太對?！?/br>
    “謝謝?！痹S喬與他輕輕擁抱了一下。

    應(yīng)文林攙著他，有些擔憂地問道：“咱們先回酒店休息吧？”

    這支交響曲全部演奏下來，對于情緒的消耗是巨大的。尤其許喬還是領(lǐng)奏，耗費的精神與體力他人難以想象。

    許喬低低應(yīng)了一聲，而這時，一位助理打扮的年輕人走進了休息室，恭敬地朝許喬彎了彎腰：“許喬先生，馬爾茲先生想與您見一面，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民樂團眾人對視一眼，目光中都有些憂慮。馬爾茲先生剛剛在評委席沒有發(fā)表任何評價，而這時又單獨想見許喬，是發(fā)生什么了？

    許喬垂下眼睫，說道：“帶我去見馬爾茲先生吧。”

    說罷，跟應(yīng)文林說了一聲：“我很快回來，不用擔心?！?/br>
    與馬爾茲是在不遠的另一個評委專用休息室見面的。

    這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看見許喬走過來，半佝僂身子，拉過他的手坐下來。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蒼老的聲音說道：“孩子，在你的樂聲中，我感受不到絲毫對死亡的畏懼。”

    許喬輕笑了一聲：“是的先生，我并不畏懼死亡?！?/br>
    馬爾茲搖了搖頭，換了種說法：“你心中有死志。”

    他浸yin音樂這么多年，旁人可能聽不出，他卻立即明白，《悼歌》中潛藏著作曲人內(nèi)心對生的不眷念。

    見許喬沒有說話，馬爾茲接著說道：“孩子，我比你大半個世紀還要多，是快要見上帝的人了，但對于死亡，我甚至沒有你的感觸深?！?/br>
    “《悼歌》很完美，就因為它太完美，我不得不感到擔憂。能作出這樣的曲子，想必你在心中已經(jīng)無數(shù)次模擬——或者說無數(shù)次實踐過走向死亡的路程，是嗎？”

    這話大半是對的，他確實無數(shù)次實踐過走向死亡，但并非是主動選擇。

    看到許喬疲憊的雙眼，馬爾茲嘆了口氣：“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不好，孩子。”

    許喬想要組織一下語言安慰面前這個擔心自己的老者，而這時，包中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拿出手機想要掛斷，看到聯(lián)系人時頓了一下。

    馬爾茲善意地笑道：“接吧?！?/br>
    “抱歉?！痹S喬對他說了聲，走到休息室角落接起電話。

    是徐斯奕打來的電話。

    “你還好嗎？”

    許喬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按了按太陽xue：“為什么這么問？”

    “我看了你們的演奏。”徐斯奕聲音低沉，從電話那頭傳過來，顯得更加有磁性，“你需要好好睡一覺?！?/br>
    同馬爾茲一樣，他聽出了樂曲中有關(guān)于死亡的超脫。但和馬爾茲不同，他不認為許喬心中有死志，他知道許喬只是太累了。

    他是見證著許喬走過一個個世界的，許喬對于死亡的超脫建立在他親身經(jīng)歷的理解上，并非馬爾茲所以為的對于死亡的向往。

    “嗯，我需要好好睡一覺。”許喬聲音放輕了一些，“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回國。”

    掛斷電話后，許喬走到了馬爾茲身邊重新坐下。

    “馬爾茲先生，感謝您的擔心與關(guān)懷。我只是有些累了?！彼钗豢跉庑Φ?，“我想等您聽完為交流會準備的最后一首交響樂時，就會改變現(xiàn)在的看法了?！?/br>
    馬爾茲看著他，漸漸選擇了相信。

    許喬太過疲累，回到酒店后就睡下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手機鈴聲吵醒。

    見是陌生的號碼，他打了個哈欠直接掛斷，沒想到剛掛斷，又是電話鈴聲擠了進來。

    如此反復(fù)幾回，許喬皺了皺眉接起電話，才知道是神通廣大的維也納當?shù)孛襟w記者打來的。

    電話那頭立即炮語連珠地問他對于網(wǎng)絡(luò)上的抨擊作何感想，有什么回應(yīng)。

    許喬蹙眉說道：“抱歉，我需要了解一下情況再給您回復(fù)?！?/br>
    打開訊息，這才看到媒體上出現(xiàn)了大量樂評人對于《悼歌》的批判，文章中摘取了來自社交平臺網(wǎng)友們的評價，指責《悼歌》中隱含的不尊重生命，教唆死亡的態(tài)度。

    甚至批判這首交響樂會提高聽眾的自殺率，應(yīng)當予以禁止。

    文章還以馬爾茲大師不作評價為由，提出這位大師對于這首交響樂的態(tài)度同樣如此。

    也有其他樂評人提出了對這個論點的反對，認為太過斷章取義。

    一時間爭議不小。

    第98章 天才的天才

    “毫無疑問《悼歌》這支交響樂是出色并且震撼人心的, 但我認為它不適宜再進行公開演奏。

    音樂凌駕于語言之上, 它是關(guān)于死亡的旋律, 甚至我認為作曲人在教唆死亡。

    他仿佛親歷這個過程, 用音符表現(xiàn)出了對死亡的超脫, 我現(xiàn)在對喬的精神狀態(tài)有所懷疑和擔憂。

    ……

    對音樂敏感的人更容易受到這支交響曲的感染，后果會怎樣值得我們思考。我想交流會上，馬爾茲先生對《悼歌》沒有作出評價，也是因為這一點。

    再看社交媒體上觀眾們的發(fā)言，‘不再畏懼死亡’‘不再害怕’，天吶, 我似乎看到了一批神經(jīng)纖細敏感的人會做出怎樣不理智的行為。

    ……”

    這是一位很有名的樂評人發(fā)表的評論, 一經(jīng)發(fā)出就引來了眾多媒體的關(guān)注。

    《姑蘇月夜》讓這位東方少年在社交媒體上紅極一時，《悼歌》一出，有關(guān)于他的討論更加熱烈。

    不少人贊同這位樂評人的觀點，認為這首交響曲擁有著觸動人心的力量, 仿佛死神的引誘低語, 應(yīng)當予以封禁。

    馬爾茲先生在交流會上的沉默更加劇了這樣的觀點蔓延。

    另眾人沒想到的是, 最先站出來反駁的，是維也納愛樂樂團的首席盧卡斯, 這位最近光芒被許喬壓得死死的音樂神童。

    他在自己的主頁上憤怒地指責這位樂評人，稱其話語里充斥著音樂領(lǐng)域意見領(lǐng)袖洋洋得意的自我陶醉，以及對藝術(shù)閹割的態(tài)度, 最重要的是, 他完全錯誤理解了《悼歌》。

    教唆死亡？不, 這支交響曲的態(tài)度完全客觀公正，這是它足以成為經(jīng)典的原因之一。

    它完整描繪了主角走向死亡的過程，像一個旁觀者，將主角所看到的聽到的記錄下來。

    從痛苦恐懼到平和釋然，這是教唆嗎？這是冷靜的記錄，讓人更加理性地去看待死亡這一過程。

    盧卡斯的觀點贏得了很多人的贊同，風(fēng)向開始慢慢轉(zhuǎn)變。

    [是的，我覺得那篇樂評怪怪的，看上去很有道理可是讓我無法信服。《悼歌》給我的感覺不是他說的那樣，我贊同盧卡斯的話]

    [我之前的發(fā)言被這篇樂評文章摘錄了，在此我想解釋一下，我所說的不再畏懼死亡，并不是我會因為不畏懼而去選擇嘗試，恰恰相反，它讓我更加珍惜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

    [媒體對它的抨擊毫無道理，《悼歌》讓人正視、直面死亡，這是件好事不是嗎？]

    [不要因為對死亡有所好奇就去嘗試，不要因為輕視死亡就去輕易選擇它。]

    [中國有句話叫‘生又何歡，死又何哀’，來自于一位名叫莊子的思想家。我想《悼歌》正是對這句話的闡釋，沒有對生命的不尊重，有的只是對死亡的釋然。]

    [事實上，我覺得坦然面對死亡，讓我更加敬畏生命。]

    盧卡斯發(fā)表這些話后沒多久，馬爾茲先生給他的發(fā)言點了一個贊，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這徹底扭轉(zhuǎn)了先前對許喬不利的言論。

    *

    在媒體關(guān)注下，這場盛大的交流會終于來到了最后一輪，將要角逐出金銀銅獎。

    此時，來自世界各地的交響樂團只剩下最后十支，為期三個月的交流會即將落下帷幕。

    所有人都知道，金獎的角逐大概率會在來自中國的民樂團和維也納愛樂樂團間展開。

    最后的盛宴，他們會帶來怎樣的作品？

    全球各地，數(shù)百萬觀眾打開了電視或直播平臺，目光凝聚在屏幕里那個金碧輝煌的音樂大廳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