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可以說,錦兒這個角色就是一個用來推動劇情發(fā)展的工具人,一個頂著“反派”標簽的無腦角色。 作惡多端,給男女主制造障礙,再被男女主踐踏在腳下,成為他們事業(yè)和愛情路上的墊腳石——這就是一個工具人的宿命。 壞的徹頭徹尾沒有道理,愛上男主愛的沒有絲毫道理。 他可恨,卑微,是在男女主感情和事業(yè)道路上的可憐蟲。 讓人厭惡嘲諷的可憐蟲。 蔣聞此時想豐富這個人物,給他合理的人物動機,加大他的戲份,某種程度上是對原著劇情的魔改。觀眾接不接受,是個未知數。 網劇的很大一部分觀眾來源是原著讀者,對錦兒這個反派角色改動太大,會不會受到原著粉的謾罵和抵制,也是個未知數。 再加上由此帶來的很多本不必要的支出。 可以說風險很大。 蔣聞看向目光低垂的許喬,這是一個冒險的決定。但許喬給他一種感覺,也許改完劇本的《聊將》,會煥發(fā)出不一樣的生機。 編劇緊鎖眉頭,目光不時瞥向一旁安安靜靜坐著的許喬。他當然明白,是許喬的出色演技讓蔣聞起了這樣的念頭。 “現在,我們就來討論一下,怎么改。”蔣聞盯著許喬,“許喬,你應當來講對這個角色了解最深,你覺得他為什么對淳于元一見鐘情了?” 原著里,只提到錦兒在看到淳于元的第一眼就愛上了他,是因為淳于元的英俊、少年意氣,還是因為旁的什么,原著里沒有說。 現在蔣聞想要有一個更為打動人更加合理的理由。 許喬細長的手指摩挲了下掌心捧著的保溫杯,他垂眸看見保溫杯里上下漂浮的枸杞,看到倒影里自己那張模模糊糊的臉,思緒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彼時,在《我在青樓當女裝大佬》那本書里,他也著一身衣袂飄飄的紅裳,在水面特制的金荷葉上起舞。水面倒映著他翻飛的長袖和輕紗,無數貪婪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 一舞完畢,荷葉上的美人衣衫半露,香汗淋漓,沒等他露出習慣的曖昧笑容,一個男人腳步匆匆跑到他身邊,嘴唇緊抿,脫下了自己的長袍披在他身上。 “我包你一月,別再跳了?!蹦堑统恋纳ひ艉孟耠[隱在耳邊回蕩。 許喬想再細想下去,可記憶的更深處一片空白,再往前,頭便像被針扎一般,刺痛難忍,沒辦法回憶。 他記不得那個男人的模樣了,甚至,連名字也記不起了。 那份悸動,也記不得是個什么感覺了。 許喬聽到自己飄渺的聲音響起:“想脫我衣服的那么多,只有你給我披衣裳……” “啪啪”兩聲,驚醒了許喬,他抬眸看去,就見蔣聞鼓了鼓掌,朝自己豎了個大拇指。 “這個理由好?!笔Y聞不住點頭,在劇本上記下了這句話,“錦兒從小待在青樓,那么多人覬覦他的身體,想要脫他的衣服。只有淳于元,在見他的第一面給他披了件衣服?!?/br> 一旁編劇也道:“錦兒心思細膩,這么一個小動作打動他,讓他就此愛上淳于元,這個理由可以的?!?/br> 蔣聞朝許喬點頭:“回頭你和司城剛見面的那一場戲,再補個鏡頭,他給你披衣服的鏡頭?!?/br> 許喬敷衍地笑笑,攏了攏身上披著的羽絨服,忽然覺得周身寒意重重襲來。 每一次穿書結束,他都會忘記上一本書中世界每個人的長相,曾經相處的記憶也和那些面孔一樣變得模糊。除了那些他在書里經年累月學習,在完成世界意志后,作為任務獎勵保留下來的技藝和知識。 這是世界意志某種程度上對他的保護。一個正常人,保留著一個世界接連一個世界的記憶與情感,只會陷入瘋狂之中。 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夢罷了。他甚至不知道夢里的人是真是假。 許喬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xue,和編劇一道同蔣聞繼續(xù)探討起來。 這一探討就探討到了后半夜。 改完劇本后,劇組重新緊鑼密鼓地投入到拍攝之中。 補完該補的鏡頭,許喬的戲份正式進入到尾聲,演完最后一個高潮就能夠領便當殺青了。 最后一場戲很重要,蔣聞早早差人做好準備工作。 此時,錦兒因為傾慕淳于元,百般陷害管念煙不成,巨大的憎惡及他心里本來的扭曲讓他越發(fā)喪心病狂,不僅僅追殺刁難女主,在這過程中,更枉殺了許多無辜的人。 淳于元尚未得知錦兒身份,一邊費盡心思要揪出那個對他們百般糾纏武功高強的黑衣人,一邊對醉歡閣總是貼上來的錦兒厭惡與日俱增。 這一日,淳于元在和黑衣人纏斗之中,用劍挑去了黑衣人的面巾,他尚未看清楚面巾底下的容貌,黑衣人已經滑不溜秋地逃走了。 那匆匆一瞥,讓淳于元覺得眼熟。他有了猜測,卻又不敢相信:醉歡閣那個受眾人追捧,嬌弱無骨妖冶艷麗的小倌,就是那個心狠手辣的黑衣人? 晚上,淳于元為了求證來到醉歡閣,花重金包下錦兒一晚。 錦兒的房間內,兩個人相顧無言。 燈光道具全部就位,幾臺機位對著兩人。在場記打板后,拍攝開始。 許喬仍是一身輕薄的紅裳,腰間一根綢帶固定。他看著坐在桌前一言不發(fā)的司城,抿唇笑了一下,走過去細長的手指搭在他肩膀上:“阿元……” 酥麻入骨的一聲。 司城皺眉,拂開他的手。 許喬也不介意他的冷淡,一副習慣了的模樣。抬手給他倒了杯酒,臉上笑意吟吟:“這是你頭一回到我屋來?!?/br> 司城注視著許喬面無表情,冷聲道:“今天下午,你在哪里?” “下午?”許喬垂下鴉羽般的眼睫,輕笑了下,放下酒壺,嗓音低啞迷離,帶著幾分抱怨,“自然是在床上,那人一點都不懂憐惜人,擒著錦兒的手使勁折騰,錦兒只看得到頭頂的紅綢晃啊,晃啊——” “夠了!”司城聽不得這污言穢語,一把推開許喬。 許喬被他推倒在地,吃痛的微皺了下眉頭。他雖痛著,仰起的臉上卻仍是笑,笑里頭又藏著濃郁得化不開的哀傷。 司城見狀,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跳,愧疚又自責,下意識就要去扶他。伸出手的霎那,他就知道自己又得挨罵了。 劇本里,淳于元只是冷漠地看著跌倒在地的錦兒而已。 沒等蔣聞開罵,司城把許喬扶起來,手垂到身側,可憐兮兮地看過去:“導演,對不起?!?/br> 道歉倒是迅速的很。蔣聞哼了一聲,揮揮手示意重來。 這一場戲后,淳于元已經確定了錦兒身份,錦兒知道自己同他再無可能,心生死志。 最后一場殺青戲,蔣聞萬分重視,沒有急著拍,看了幾天的天氣預報,終于等來了一場暴雪。他連夜叫回劇組工作人員,在雪中布起了景。 刺目的紅綢飄得張牙舞爪,裹挾了整個天地一般盛大。錦兒將會在雪中最后給淳于元跳一支舞,飲鴆酒而亡。 第14章 鴆酒 蔣聞在道具組忙著布景的空當,拉著許喬和司城兩人講戲。 許喬見蔣聞拿了個播放器過來,按下開關,屏幕上播放起上一場戲兩人的表演。 調過色配過音,經過后期處理的鏡頭十分抓人眼球。 先是一個長鏡頭。一鏡掃過醉歡閣的牌匾,穿過熱鬧的歡場大廳,掠過嬉鬧的客人與妓子,最終停留在錦兒房間窗戶外,聚焦在一片正在下落的雪花上。 男男女女的調笑聲或遠或近傳來,顯得這里愈發(fā)安靜。 樹上積了厚厚一層雪,那片雪花最終落到枝椏上。落穩(wěn)的剎那,樹枝被雪壓折,斷裂的咔擦聲和雪簌簌落下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明顯。 鏡頭回到房間內。許喬與司城兩人一人坐在桌前,一人跌在地上。 半晌,司城開口:“我問你,你是不是——” 他剛想開口挑明身份,在許喬哀求的目光中不自覺停住了。 許喬手撐在身旁,仰頭看著他,烏發(fā)散在身后:“不要說了?!?/br> “不要說了……”許喬嘴唇翕動,緩緩站起。那雙在醉歡閣日夜熏陶,仿佛永遠帶著微醺的眼睛,此時卻平靜無波。他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司城。 司城在他的目光中蹙眉。那雙眼睛清清亮,沒了那股子氤氳霧氣,反倒讓人有些不自在起來。 許喬輕笑了一下,笑意遠不達眼底:“你既包了我一晚,總不好干坐著?!?/br> “我給你跳支舞吧。我娘教我的,還沒給其他人看過?!?/br> 司城自是對他的舞不感興趣,只是心中尤存警惕,抱著看這人究竟耍什么花樣的念頭,并沒有開口拒絕。 許喬回到里間,從床鋪下取出一只落了灰的木箱,手指拂過,劃出道道指印。他打開箱子,里頭放著的是一套紅衣。 鏡頭切到司城這邊。他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潤潤嗓子,待聽見許喬出來的腳步聲抬頭看去,看清楚時瞳孔緊緊縮了一下。 不是他往日慣穿的輕紗薄料,那裹在他身上的紅衣,繡花紅袍,頸套項圈天官鎖,肩披霞帔,瓔珞垂旒,下面百花裥裙,分明就是嫁衣! 像是明白司城在想什么,許喬抿唇笑了一下:“戲服罷了。” 影像在此停止。 蔣聞用筆帽敲了敲屏幕:“一會兒就拍后面的了,后面這段戲啊,錦兒情緒非常復雜。他心存死志,卸去所有套在身上的枷鎖,以一片赤子初心給淳于元跳這段舞,講這段話?!?/br> “淳于元呢,他是個俠肝義膽,嫉惡如仇,又心性單純的少年郎,是有慈悲在里頭的。所以看到仇人死了,斷不是開心松了口氣,而是憐憫悵然?!?/br> “這段戲,咱們不要一遍遍拍,對情緒的消耗太大了,走戲走多了反而影響效果,許喬這邊跳舞也耗費體力。所以咱們爭取三遍內搞定,你倆開拍前醞釀醞釀情緒,找到那個狀態(tài)咱們再開始。” 許喬聽完蔣聞說的,抬眼看了看司城,見他眉頭緊鎖,問道:“怎么了?” 司城道:“劇本這里寫錦兒喝完三杯鴆酒倒在雪地里,淳于元只是走到他跟前,站在一邊聽他說完話——這里我覺得怪怪的?!?/br> 蔣聞:“那你覺得應該怎么處理?” 司城張了張嘴,眉頭皺得更緊。 “這樣?!笔Y聞見他說不出來,拍了拍他肩膀,“你就按照你的感覺來,司城,等你代入了那個情緒,成了那個人,不需要思考,你就知道怎么演了?!?/br> 司城是個有靈氣的演員,正是表演里頭體驗派的代表。小孩一旦進入到情緒中,就會無比投入。許喬在和他對戲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在表演上的潛力,司城還有許多可以挖掘的地方。 等到景都布好了,許喬換好衣服,和司城交流了會,兩人覺得差不多了,示意蔣聞可以開拍。 幾臺機位就位,雖是夜晚,燈光師提供了柔和的光,月夜清輝。 鏡頭里,許喬帶著司城走到院子走廊上,周圍掛滿了艷麗的紅綢,在寒風中鼓動著,襯著那漫天的白雪,紅的讓人心驚。 許喬看了站在梁下的司城一眼,移步走到院落空地上。 雪越下越大,落在許喬漆黑如墨的長發(fā)上,點綴在他纖長的睫毛間。 院中有一小桌,上頭擺放中一盅酒。許喬倒了一杯,看著指尖的酒杯,唱起了戲詞:“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 “雁兒并飛騰,聞奴的聲音落花陰,這景色撩人欲醉?!?/br> 許喬小口將這杯酒飲盡,水袖一揮,在月色雪夜中起舞,身段裊娜娉婷,當是春山作骨秋水為神。 蔣聞攥緊雙拳,盯著監(jiān)視器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這段唱詞出自《貴妃醉酒》,蔣聞本打算找戲曲老師配唱的,許喬說不用,直接當場給他來了一段,立馬讓蔣聞消了找配唱老師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