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發(fā)燙。其實不止程澈一個人說過他和沐夏長得很像，就連他自己也有這種感覺。所以說……陸孝嚴為什么會對他好？還處處用心，關(guān)懷備至……凌希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鬧了個很大的笑話，還好，還好有些話沒有說出口，否則他真就變成一個笑話了。

    電視畫面里，拍賣環(huán)節(jié)正按部就班進行著，那位前影后特意捐出了丈夫收藏的一塊古董表，手表起拍價十四萬，每次叫價加兩萬，剛開始還有人湊熱鬧叫了幾輪，最后一個女人嫌麻煩，直接叫價三十萬成功拿下了。聽主持人介紹，那位拍下古董表的豪爽女人就是陸孝嚴的jiejie，騰華國際的二小姐陸孝儀。

    交易成功，主持人隨口問陸孝儀：“這款是男士手表，不知道陸小姐打算送給哪一位呢？還是說陸小姐已經(jīng)名花有主了？可否跟我們大家分享分享？”

    陸孝儀笑得風(fēng)情萬種：“真可惜，是我魅力不夠吧，一直都沒有人追呢。拍下這支手表是要送給我弟弟當(dāng)生日禮物的，過幾天就是他生日，而且他也有收藏手表的習(xí)慣。”

    走下臺，她直接將手表從絲絨底座上取了下來，朝陸孝嚴晃了晃，陸孝嚴也很配合地舉起手，任由她幫忙帶上，又將手伸向攝像機鏡頭，表示自己對剛剛收到的生日禮物十分滿意。

    凌希沒有再繼續(xù)看下去，他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動不動坐了幾分鐘，然后打開抽屜，默默將原本放在桌面上的手表包裝袋塞了進去，東西全部擺放整齊，抽屜扣好，上了鎖，鑰匙放回口袋，還輕輕拍了一下。和陸孝嚴手上帶的那一塊相比，他買的表就只能用“可憐”兩個字來形容了。

    桌面忽然間空蕩蕩的，他左右看看，將一盒紙巾拿過來擺在了原本放著包裝袋的位置，這下感覺舒服多了。

    好吧，其實也沒什么，陸孝嚴是陸孝嚴，沐夏是沐夏，他是他，沒必要自尋煩惱。陸孝嚴只是他所認識的一個人，一個曾經(jīng)幫助過他的人，對于幫助過自己的人，應(yīng)該真誠地予以回報……僅此而已……

    大概等了半個多小時，吳老師總算開完會回來了。一進門他就徑直走到凌希桌邊，顯得有點心事重重：“呃……凌希啊，計劃有變，上次咱們負責(zé)的那張專輯要推翻重做，主打歌也要跟著換掉，下禮拜進棚錄音，回頭有幾首歌的編曲你跟我再磨磨?！?/br>
    凌希抬手為難地蹭了蹭額頭：“老師，我下禮拜有比賽，之前還要錄特別節(jié)目?！?/br>
    “那個啊……”吳老師抱著胳膊斜倚在桌子邊沿，偏過頭盯著地面看了一會兒，斟酌著說道，“比賽的事……就算了吧，還是正經(jīng)的工作比較重要，這張專輯大家都很重視，也有你的作品在里頭，希望出來的效果足夠好。”

    凌希慢慢站起身，有些錯愕地看向吳老師：“算了？什么意思？”

    吳老師深吸一口氣，露出個故作輕松的笑容：“既然早說晚說都要說，那我就實話告訴你吧，剛才開會小老板特意問起了你，這是他的意思。總之比賽就退出吧，節(jié)目組那頭我會幫你打招呼?！?/br>
    凌希微微搖了一下頭：“老師，我不太明白，為什么要退出比賽？我已經(jīng)進了決賽，而且唱得不比任何人差，我有信心可以拿到很好的名次，甚至是冠軍！”

    吳老師無奈地聳了聳肩：“這個問題難道不應(yīng)該問你自己嗎？不該說的話別說，不該做的事別做，這道理我早就跟你講過，可你聽不進去??！從最初瑤瑤那件事，到后來的采訪，到底什么原因，又得罪了誰，你想想就明白了?！?/br>
    “可是這么做對公司有什么好處？”凌希著急起來表情顯得有些僵硬，“我要是真拿了獎，也可以算在公司的成績里頭，就算公司瞧不起這種規(guī)格的獎，起碼我出去表演開價也能有點底氣?！?/br>
    吳老師看看他，“哈”地冷笑了一聲：“你以為公司缺錢？缺人？缺獎項？別說你只是個剛剛簽約還沒出道的新丁，就算你哪天大紅大紫了，身價倍增了，照樣只是公司的一樣商品，老板高興就親手把你捧到天上去，老板不高興就一腳把你踩進爛泥里?！?/br>
    寶妹在旁邊聽了半天，也替凌希著急起來：“老師老師，別這樣，凌希很重視這個比賽的，之前那么辛苦，眼看就要有收獲了，你能不能去跟小老板說說啊，就說……就說……就說以前都是凌希不懂事，現(xiàn)在他知道錯了?！?/br>
    “說說說，你以為我沒替他說過好話？”吳老師也是滿肚子委屈，面對凌希他還能克制一二，對著寶妹就完全無所顧忌了，“人是我簽進來的，能得獎、能出名我臉上也有光彩，將來想推也容易。可現(xiàn)實怎樣呢？我光是替他擦屁股已經(jīng)不知道第幾回了！哦，你們都有你們的想法，有你們的堅持，我就沒有嗎？問題是先要記住自己是誰，記住自己有沒有那么大的分量！等到真把老板給逼急了，干脆封殺你，大不了花點小錢養(yǎng)個閑人，可你就一輩子別想出頭了！”

    寶妹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看看吳老師又看看凌希，小小聲嘟囔著：“事情總商量的余地，就再想想辦法嘛……”

    凌希學(xué)不會寶妹那樣的低聲下氣，他煩躁地啃了兩下嘴唇：“如果我一定要參加呢？”

    吳老師倍感意外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苦笑道：“凌希啊凌希，你是還沒吃夠教訓(xùn)嗎？胳膊是永遠拗不過大腿的。算我拜托你好不好，別再給我找麻煩了，小老板明顯就是憋了一口氣，你讓他出了氣不就完了？真要一意孤行的話，你最好想清楚，公司跟你有合同，關(guān)于商業(yè)活動和娛樂活動都有相關(guān)規(guī)定，違約的話要支付賠償金給公司，七位數(shù)你賠得起嗎？”

    寶妹一下火了，聲音也跟著尖了起來：“憑什么啊，干嘛這么欺負人？凌希又沒有做錯！明明是小老板自己好色招惹了瑤瑤，才搞出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惡心事，和凌希有什么關(guān)系？”

    “你給我把嘴閉上！”吳老師一聲大吼，把寶妹嚇得打了個嗝，“跟我嚷嚷有什么用？我他媽又招誰惹誰了？”他抽出支香煙塞進嘴里，又掏出打火機來準(zhǔn)備點煙，可打火機也鬧脾氣，連按了幾下都不出火苗，最終他煩躁地一把拔下香煙，丟在了地上用腳狠狠碾碎，這才抬起頭語重心長地對凌希說道，“凌希啊，說實話，我這個人呢，既沒有本事也沒有野心，更加沒有什么生意頭腦，注定成不了大事業(yè)。我也是從小喜歡這一行，這輩子只想找個合適又安穩(wěn)的平臺，好好做一些屬于自己的音樂。當(dāng)初簽下你，也是看你對待音樂大態(tài)度上和我很像。你能不能也看在我賞識你一場的份上，就別再給我找麻煩了？你要想好，這次就老老實實聽上面的安排，反正有我在，咱們慢慢來，等風(fēng)頭過去了，我一定會想辦法替你找出路。但你要非要跟老板對著干的話……我也沒辦法……”

    說完這番話，吳老師轉(zhuǎn)身回去了他的房間。門一關(guān)上，寶妹當(dāng)即忍不住哭了出來，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著，紅鼻頭一抽一抽，就差冒出一顆亮晶晶的鼻涕泡泡了。

    凌希嫌棄地瞄了寶妹一眼：“喂，不能繼續(xù)比賽的人是我，你哭什么？”

    “嗚嗚嗚……”寶妹哭得更大聲了，“那人家就是不甘心嘛！嗚嗚嗚……我們幾個早都商量好了，不管你得第幾名，都一起沖上臺給你獻花，我們連花都訂好了，最貴的進口玫瑰，一千零一朵，嗚嗚嗚……”

    寶妹咧著嘴哭了一氣，又去電腦上視頻連線了后援會的其他兩名組織者，將發(fā)生的狀況原原本本跟她們復(fù)述了一遍，如果不是隔著電腦，三個女孩幾乎就要抱頭痛哭了。反倒是凌希，插不上話尷尬地杵在旁邊，好像是個不相干的人。

    又站了一會兒，凌希兀自抿抿嘴，悄無聲息地走出了辦公室……

    傍晚時分，太陽光被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擋住了，街道上冷颼颼的，一陣風(fēng)吹過，來往行人都齊刷刷縮著脖子。凌希沒有特別的地方想去，也沒有特別的事情要做，于是放空大腦，就這樣漫無目的沿街邊一路走去。

    因為圣誕的緣故，那些店鋪櫥窗都被裝點得五顏六色，充滿了節(jié)日的喜慶氣氛。有些店家在門前擺放了綴滿彩燈和禮物的圣誕樹，有些特地請人穿上大紅袍戴上假胡子扮演圣誕老人招攬著來經(jīng)過的客人。

    凌希像個小孩子一樣，邊走邊瀏覽著櫥窗里各色各樣的商品，食物，衣服，玩具，擺設(shè)……遇到感興趣的就停下多看一會兒，即便那些不屬于他，光是看著也一樣能帶來滿足。

    水果店正在搞多買多送的活動，一對老夫婦認真挑選著果籃，老太太為了多配些草莓還是多配些火龍果糾結(jié)不已，反反復(fù)復(fù)比較了無數(shù)遍，老先生始終微笑站在一旁，完全沒有要催促的意思……

    玩具店里擠滿了附近小學(xué)的學(xué)生，一個虎頭虎腦的小胖子剛剛買了把仿真激光劍，興奮地握在手里“嘿嘿哈哈”大叫著沖向自己的朋友，朋友也不甘示弱，抬起手臂一橫一豎交叉在胸前，發(fā)射起了動感光波……

    蛋糕店的門廊上掛著一串串閃閃發(fā)亮的小星星，一個抱著孩子的父親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小寶寶很好奇，抬頭瞪大眼睛望著那些星星，還笨拙地伸出小rou手想去夠，父親看到了，干脆一把將寶寶扛在了肩膀上。這下小寶寶高興了，伸手摸摸這顆星星，碰碰那顆星星，沒長牙齒的嘴巴“咯咯咯”笑個不停，嘴角邊還掛著一滴晶瑩的口水珠珠……

    凌希在旁邊看得忘情，也不自覺跟著笑了起來。不想被那名父親一扭頭發(fā)現(xiàn)了他，四目相交，對方朝他善意地點了點頭。凌希有些不知所措，眼神躲閃著也點了點頭，就急匆匆跑掉了。

    里島是個神奇的地方，越到夜晚就越熱鬧，尤其是圣誕這種集體狂歡的日子。都說圣誕夜要合家團聚其樂融融，可那些最美好的童話故事里頭，圣誕夜一樣有人要穿著圍裙、捧著火柴四處叫賣，沒有顧客，沒有觀眾，沒有同情和施舍，連一個關(guān)注的眼神都沒有。好在還有大把大把的火柴，覺得冷了，點燃一支，幻想著面前出現(xiàn)溫暖的火爐；覺得餓了，點燃一支，幻想著面前是滿桌豐盛的食物；覺得孤獨了，再點燃一支，幻想可以和去世的奶奶一起飛向天國……然而假的就是假的，火柴終究會熄滅，等到火柴滅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所以人不能有太多幻想，否則會凍死在自己的幻想里頭……

    不知不覺一抬頭，已經(jīng)走到了熟悉的天橋底下，凌希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足足走出了幾站地，難怪兩條腿又酸又脹。他走到臺階邊坐了下來，又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煙，叼在嘴上點起來慢慢抽著。

    相隔不遠的垃圾桶邊，乞丐老朋友正在專心致志翻找著食物，他將一堆廢舊塑膠袋逐個拎起來抖著，試圖從中發(fā)現(xiàn)可以入口的東西，抖了一陣，只聽“咚”的一聲，里頭掉出了一罐完好的可樂。老乞丐如愿以償抓著可樂仰頭就往嘴里倒，想必他平時常?？磩e人這樣喝。無奈那可樂是沒開封的，根本倒不出東西，老乞丐將罐子拿在手里研究了一會兒，開始用牙齒去啃可樂的邊緣。金屬質(zhì)地的瓶身很滑，牙齒根本使不上力氣，啃了幾下沒啃開，老乞丐懨懨地放棄了，轉(zhuǎn)去尋找新的戰(zhàn)利品。

    一扭頭的功夫，老乞丐發(fā)現(xiàn)了坐在臺階上抽煙的凌希，他定定看了一會兒，忽然張大嘴巴朝凌?！昂俸俸佟睒妨似饋?。

    凌希驚訝不已，想不到老乞丐竟然能認出自己，他抬手小幅度擺了擺，可老乞丐并沒做出進一步回應(yīng)，只是直勾勾盯向他的嘴巴，還大力咽了口吐沫。凌希試著拿起煙盒晃了晃：“想要這個？”

    老乞丐依舊“嘿嘿嘿”傻笑著，同時伸出兩手，做了個“討要”的姿勢。

    凌希會意，將打火機塞進煙盒里一并拋給了老乞丐。煙盒準(zhǔn)確地落在老乞丐懷里，又因為對方應(yīng)對遲緩而掉落在了地上。老乞丐慢悠悠彎腰撿起煙盒，先是好奇地聞了聞，又打開蓋子從里頭抽出一支煙來，學(xué)著凌希的樣子塞到嘴里，然后……就“吧唧吧唧”大口嚼了起來。

    凌希急忙伸手去阻止：“誒！誒誒！”

    可他還是晚了，對方已經(jīng)把香煙“咕嚕”一下吞掉了。終于吃到東西，老乞丐樂得合不攏嘴，黃乎乎的牙齒上沾滿了煙沫子，還津津有味地伸出舌頭舔個不停。煙盒里還剩下幾只煙，他干脆都拿出來全數(shù)塞進了嘴巴，撐得兩腮都鼓了起來，眼睛瞇著，好像正在品嘗什么珍饈佳肴一般。

    凌希表情復(fù)雜地看了一會兒，實在哭笑不得。不用問，老乞丐是餓壞了，說不定已經(jīng)斷糧好幾頓了。他有心幫忙去買份飯菜，掏掏口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出來的太過隨意，手機和錢包統(tǒng)統(tǒng)沒帶在身上。凌希一時有些猶豫，吃不準(zhǔn)應(yīng)該立刻返回公司呢，還是先去之前打工的酒吧幫老乞丐要一點免費的剩飯剩菜。

    慘禍就在這一刻發(fā)生了，先是汽車輪胎異常刺耳的剎車聲，隨之而來是劇烈的碰撞聲和車輛報警器發(fā)出的尖銳鳴響。凌希猛地抬起頭，朝聲音來處望去，垃圾桶不見了，老乞丐也不見了，五顏六色的垃圾和玻璃碎片洋洋灑灑散落滿地，一輛小貨車失控沖上了人行道，迎頭扎在水泥橋墩上，車頭凹陷，引擎蓋支起，呼呼冒著白氣……

    凌希下意識朝后躲了一下，兩手握拳警備地收在胸前，確認車子已經(jīng)徹底熄火，不會再橫沖直撞后，他放眼望向四周，尋找著哪個臟兮兮的瘦小身影，很奇怪，到處都沒瞧見老乞丐，直到一群等待過馬路的女學(xué)生指著車輪底下驚恐地齊聲尖叫起來：“??！救命！壓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