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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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平大喜過望,躬身又是一次行禮。 告別方正平后,秦秾華轉(zhuǎn)身走出回廊,一眼就看見了愁眉苦臉候在廊外的烏寶。 “你怎么一人在這兒,陛下呢?”秦秾華問。 “陛下看見公主和方指揮使湊一堆,臉黑得跟奴婢一年沒刷的鞋底兒一樣,氣沖沖地就走啦?!睘鯇毎暤溃骸芭具@跛腿怎么追得上陛下的飛毛腿呀?奴婢追丟人后,只好回來這里,等著給公主請罪了?!?/br> 秦秾華忍笑道:“你還貧嘴,我什么時候和方正平湊一堆了?一定就是你這張嘴把陛下給氣走的?!?/br> “奴婢冤枉!奴婢指天發(fā)誓,公主和方指揮使湊……站一起后,奴婢連聲響兒都沒發(fā)出!” “瑞曦宮沒人嗎?”秦秾華問。 烏寶蔫頭聳腦地搖了搖頭:“沒人?!?/br> “梧桐宮和摘星宮呢?” “沒人。” “隨他去吧,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不認得路?!鼻囟屓A道:“你隨我先去一趟梧桐宮?!?/br> “喏!”烏寶歡天喜地跟了上來。 秦秾華一邊往梧桐宮方向走,一邊問:“陛下這些時日,都在忙些什么?” “忙……什么?”烏寶一臉迷惑,除了找阿姊,眼刀群臣,練武場虐待武將以外,陛下還忙什么嗎? “他夜里都在做什么?” “這……”烏寶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小聲道:“陛下每晚從地道出宮,去的難道不是公主府嗎?” “陛下要是來的是公主府,我還會問你這個問題嗎?”秦秾華道:“烏寶,你長本事了啊,還會幫著別人來糊弄我了?” “奴婢冤枉!”烏寶哭喪著臉道:“不是奴婢不說,是確實不知道?。”菹鲁鰧m時又不帶人,但公主放心,陛下絕對不是被別的小妖精給勾走了?!?/br> 秦秾華睨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陛下每次回來時,衣裳都沾著濕泥和樹葉。什么小妖精會住在山里呀!” “住在山里的妖精多了?!鼻囟屓A道:“他最近可有對你說些什么?” 烏寶苦著臉道:“陛下不怎么和奴婢說話。” “罷了,你還是種韭菜的時候最討喜。” 秦秾華步入空曠無人的梧桐宮,看著熟悉的一切,忽然有種物是人非的傷感。 她走進內(nèi)室,屋內(nèi)擺設和她離開時沒有絲毫區(qū)別,就連窗外那棵泡桐樹,好像都維持著十年前的樣子。 十年了。 她像從前一樣,在臨窗的羅漢床坐下,目光投出對面窗戶,爬上高高的泡桐枝頭。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好像下一秒,一個少年就會從枝頭靈巧翻下。 “平日里有人來這里嗎?”她問。 “陛下在瑞曦宮住不習慣,起居常在梧桐宮,誰還敢來?”烏寶道。 秦秾華沒有說話,過了片刻,烏寶試探道:“公主,請恕奴婢僭越,公主既然和陛下兩情相悅,何不成婚,光明正大在一起?” 何不成婚? 秦秾華也數(shù)次面對秦曜淵的這個問題,每次都被她顧左言他糊弄過去。 不成婚的理由太多了。 大皇子派仍不死心。 父皇還沒找到。 新皇登基,梁夏兩國牢牢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現(xiàn)在的身份是烏孫太女,如果和大朔皇帝成婚,那么烏孫是否變成她的陪嫁國?烏孫王即便愿意,烏孫百姓可愿意?她從阿蘭玉處繼承的狐胡力量,勢必又要進行一次分裂。 這不單單是他們二人的事。 “公主不說話奴婢也能猜到,”烏寶撇了撇嘴:“公主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太多,從小就是。輝嬪……”他忽然一頓,自知說錯話。 秦秾華抬起眼來:“輝嬪如何?” “輝嬪娘娘也說過……”烏寶小心看著她的眼色:“公主瞻前顧后,總想把事情盡善盡美,這樣就會像她一樣……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br> 半晌過后,一聲輕嘆。 “……讓我想想罷?!?/br> 也許她該和秦曜淵敞開心扉商量一回。 作為一個烏孫太女,和大朔皇帝,開誠布公地交談一次。 然而直到晚膳的時候,秦曜淵也沒有回來。 烏寶侍立在門后,腦袋時不時地就探出門扉往大門外看去,自他成為寡言少語的明昌帝身邊近侍后,烏寶多了一個自言自語的壞習慣。 如今他就在一個人嘀嘀咕咕,渾然忘了屋子里邊還有一個長了耳朵的秦秾華。 “……還是公主厲害,氣得陛下連皇帝都不想當了?!?/br> 秦秾華啞然失笑,鋪開的宣紙上多出一個墨點。 她在墨點上添上幾筆,一簇散發(fā)清香的泡桐自枝頭綻放。 時值六月,泡桐在窗外凋謝,卻在她的畫中盛放。滿樹秾華中,少年慵懶躺在枝頭。 一只毛茸茸的獅子貓趴在他的身上,垂下一只烏黑尾巴。 小秾華跳上她的雙腿,懶洋洋地舒展著身軀,露出毛發(fā)蓬松的腹部誘她揉捏。 “你一定不想他?!彼龘崦彳浀母共浚p聲道:“但我想他了?!?/br> 如果她以烏孫太女的身份,和他開誠布公地談上一次。 他愿不愿意放下大朔皇帝大權獨攬的身份,和她一同建立一個新的國家? 他們一起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磨礪,她相信他,可是不相信權力。忠誠只因背叛給出的籌碼不夠,而他已登基兩年,一個嘗過至高無上權力滋味的人,還能保持初心不泯嗎? 她對婚姻的遲疑,也許就是對他的遲疑。 或許,她應該試著完全信任他,權力可以改變?nèi)魏稳耍怂男±恰?/br> 可是…… 如果他還像從前一樣,那么夜里消失不見又是因為什么? 她沒有動用控獸處的眼線監(jiān)視,是因為不管多疑的天性如何叫囂,她依然想相信他。 她克制本性,努力愛他,就像淵中游魚,戰(zhàn)戰(zhàn)兢兢浮出水面,親吻頭頂陽光。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 烏寶悄悄點起了內(nèi)室的燈,燭光搖曳間,秦秾華枕著書卷,伏在榻幾上陷入了淺睡。 室外的竊竊私語聲將她從夢中喚醒。 秦秾華從榻幾上支起身子,正好看見一粒流光劃過窗外晦暗不清的夜色。 刻意壓低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傳來: “……奴婢對天發(fā)誓,什么也沒說!奴婢再怎么大膽,也不敢破壞陛下的計劃呀!” “算你識相?!?/br> “不過陛下……那《求婚三百六十五式》是公主的既明書坊出版的,她要是看過這本書,你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閉嘴!” “是是是,奴婢……” 秦秾華走到門前,推開了兩扇門扉。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站在黑漆漆的院子里,一見秦秾華出來,還在說話的烏寶就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雞一樣,倏地失去了聲音。 “你們……” 她一腳跨出房門,沒注意腳下一個蒙著黑布的罐子,砰的一聲,罐子倒地,黑布落下。 數(shù)不盡的螢火蟲一涌而出。 秦秾華啞口無言,怔怔地看著頃刻之間出現(xiàn)的漫天流螢。 烏寶埋著頭,甩著跛腿飛快撤了。 仲夏夜風吹走流動的陰云,青石地面上灑滿皎潔月光。耀目的光點帶著發(fā)光的尾巴,像九天之下傾下的銀河,在相望無言的兩人之中流淌,夜色雖然黯淡,但兩人眼中的對方,卻都光華萬丈。 他什么都還沒說,秦秾華已經(jīng)眼眶酸澀。 曾經(jīng)傷痕累累的少年,已經(jīng)成為頂天立地,所向披靡的男兒。 他冒著夜露趕回,送上了親手捉住的最后一只螢火蟲。 秦曜淵走到她的面前,從懷中掏出一只精雕細琢的玉盒,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阿姊……嫁給我?!?/br> 秦秾華忍住眼淚,笑道:“這是求婚戒指嗎?” 他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她,目光示意她自己揭曉答案。 她伸手打開了玉盒。 一枚皇帝寶印靜靜躺在盒中。 和天壽帝帶走的那枚傳國玉璽不同,這枚屬于明昌帝一人的皇帝寶印上刻著他的名字和國號,政出玉京,沒有皇帝寶印便是一張白紙。 這是一個皇帝所有的,最至高無上的權力。 真正的江山為聘。 秦曜淵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她:“阿姊,我想和你共度一生?!?/br> 溫熱的眼淚落在清透無暇的翠玉上,她哽咽道: “你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人。如果你知道我在你消失的時候想些什么,你就不會想和我共度一生了?!?/br> 他看著她臉頰上的淚珠,沉默片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