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緇墨
叛國之罪! 眾人的心中好似訇雷滾過,震的僵住。 “不會!”桑蕤從椅子上起身,第一個發(fā)聲,驚慌否定,“不可能!” 父母跟隨洛王,對大周赤膽忠心,最后為大周殞命。他們兄弟從小跟隨父母身邊,受父母教養(yǎng),洛王熏染,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可能叛國。 混亂的腦海中又閃現(xiàn)了當(dāng)年兄長為了那個醫(yī)女背棄了對葉斕姑娘的誓約之事。兄長與葉斕姑娘本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也要談婚論嫁了,卻沒想到最后出現(xiàn)了一個醫(yī)女,兄長為了她竟然負(fù)了葉姑娘。 若非是被醫(yī)女迷惑,兄長怎會如此? 可他終是無法接受兄長會被醫(yī)女迷惑到做出叛國之事。 “不會,不會。”他口中不斷的否定,心中卻不那么的堅信。 “桑葳親口認(rèn)下?!迸f事重提,李衡心痛,更怨恨。 九樓無論是洛王在的時候,還是洛王薨逝后,無一個不忠不義之人,而桑葳是他身邊的人,最后卻叛國。 “他是桑將軍之子,是東宮醫(yī)官,更是九樓舊人,此事外宣,必然引起陛下和朝臣對東宮問罪,對九樓舊人忠心的懷疑。陛下雖然因洛王薨逝而心中有愧下了罪己詔,但是對九樓舊人忌憚懷疑依舊,此時一旦傳開,正給陛下和朝臣一個攻伐九樓舊人的借口?!?/br> “若非是因此,他的罪名不會被瞞下,他也不會僅僅被一杯鴆酒賜死這么簡單?!彼幒哪抗馔^去,顧霜降駭然跌坐椅子上。 大周律法,叛國之罪,十大惡罪之首,判剮刑,夷九族。且不說自己與祖父的生死,就是父母和桑家的忠名義節(jié)也都?xì)в谝坏?,甚至連累九樓忠名。 眾人均是微微垂首沉眸,心中對桑葳失望寒心,也對這么多年誤會李衡愧疚。 曲九復(fù)心中更是自責(zé),為了桑葳之事他怨了李衡多年,多次犯顏,甚至動過手。卻不知李衡為了所有人含冤負(fù)重。 正廳內(nèi)靜默不知多久,空氣都冷如三九寒冬,讓人不寒而栗。顧先生幽幽的開口:“李公子受累了。”然后對眾人道,“既然事已明了,桑葳已故,此后便不必再提,更不必再言。” 眾人低聲應(yīng)是。 顧霜降再次的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廳中撩起跪下,對李衡和眾人深深稽首。 “李公子,二位先生,各位兄長,家兄罪責(zé)深重,辱沒九樓忠義,雖死未能抵其罪,桑蕤代家兄向諸位請罪。”說完俯身再拜。 眾人暗嘆,目光凌亂一陣最后都看向了李衡。 李衡此時的心境已沒有剛剛的義憤,平靜下來,接觸到眾人的目光,遲疑了須臾才道:“桑葳是受蒙蔽誘騙,最后也知罪悔過,是我賜死他,其實也是他以死謝罪。既然人已歿多年,四公子也無須再為其請罪?!?/br> 顧霜降朝李衡深深一拜:“李公子之恩,桑蕤此生銘記?!?/br> 然后再次的朝眾人叩首,起身沮喪落寞的離開正廳,耿妍微微起身想去勸,最后還是坐回去。此事也不是該勸和能勸的。 眾人未再多言,均是面色悲憤沉痛,漸漸散了。 李衡與顧驚蟄、曲九復(fù)同行朝雙月湖去,三人之間也未著一言一語,都在沉思。 步入一段回廊,瞧見一個小廝迎面匆匆的奔來,及到跟前躬身道:“大公子,五公子又將婁通判家的公子給打了?!?/br> 李衡和曲九復(fù)立即想到昨日在酒樓中遇到的那個叫婁陽春的少年公子,兩人約在卜家武場打架。 顧驚蟄臉色陰沉下去,壓著怒氣問:“人呢?” “五公子還沒有回來,婁公子被人抬回府去了?!?/br> “將人找回來?!甭曇衾涞鸟斎?。小廝嚇的身子一顫,立即領(lǐng)命急匆的小跑下去。 李衡瞧顧驚蟄的臉色,知道顧小寒是少不得一頓教訓(xùn),勸道:“五公子年少氣盛,被對方言語相激難免沖動下手失了分寸。” 顧驚蟄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借故先離開。 李衡剛走到雙月湖邊瞧見了坐在虹橋石欄上的一抹炎色,正朝他這邊看過來。 走到跟前,宛葭月還搭著雙腿坐在石欄上,額上一層薄汗,眼睛稍顯紅腫,神色倦怠,似乎是哭過且休息不足。 昨夜被鴉青強行勸回,倒是生了不小的氣,恐怕回去后鴉青又說了什么傷她心的話。 頓時心疼。 “這么大的日頭,坐在這兒不怕曬傷了?快到閣中喝杯涼茶納涼。” 宛葭月扭著頭看他,目光溫柔含著幾縷疼愛關(guān)懷,寒了一夜的心,此時也暖了幾分。 鴉青說的對,他的身份注定不會跟她去枯朽谷,而自己若是失去所有記憶和親人,不過行尸走rou,真的如愿能夠和他在一起還有什么意義?她寧愿就這樣與他朝夕相處,多留一些美好的記憶,待將來回谷彼此不再相見,還有這些記憶陪她余生,那也是甜的。 “我腿麻了,動不了?!彼p輕捶了捶雙腿。 李衡瞥了眼她搭在石欄外的雙腿,垂墜著,好似不受支配般。 曲九復(fù)搖頭輕笑,徑自的朝臥虹閣去。 李衡猶豫了下,伸手去攙扶她。 宛葭月挪了下身子,然后輕叫道:“腿麻,動不了?!?/br> 見李衡朝閣中望去,是想叫侍女過來,她立即搶先開口:“抱我下去?!?/br> 李衡打量了眼她,心中警惕,這不會又是裝的吧?自己可被她騙好幾回了。 看著她伸開雙臂滿含期待的眼神,他忽而有些不忍心拒絕。 心道:即便欺騙也無甚要緊的。 但依舊不想表現(xiàn)的那么心甘情愿,故作為難的開口道:“這個是筆交易,我欠你的兩件事抵扣一件?!?/br> “好?!蓖疠缭滤斓拇饝?yīng)。 李衡上前將她從石欄上抱下來,正準(zhǔn)備將她放下,宛葭月雙臂緊緊扣住他的脖頸,甚至得寸進尺的朝肩頭蹭了蹭:“腿麻了,走不了,你將我抱到閣中吧。” 李衡見得意嬌作的模樣,知道她腿麻又是裝出來。 “怎么了?我很重嗎?”他不動步,她略帶不滿的質(zhì)問。 李衡無奈的笑了下,這幾個月跟著他一路從瀠州到緇墨,整個人都清瘦了一圈,抱在懷中哪里還有多少重量。 但是嘴巴上卻不愿順?biāo)囊猓骸爱?dāng)然很重,下來自己走?!?/br> “腿麻,走不了?!彼o緊扣著李衡,像個黏人的小貓。 “你不下來,我將你丟入湖中了?!?/br> “我不諳水性,你還要跳下去救我,豈不是給自己添麻煩?!?/br> 李衡哭笑不得,妥協(xié)的抱著她下了虹橋朝閣中去。 宛葭月扣著他脖頸的雙臂才慢慢的松開,看著他俊美的側(cè)臉,樂的笑出了聲。 “我是不是你這輩子抱過的第一個姑娘?” 李衡頓了下,回道:“不是?!?/br> 她心中頓時涼了半截,笑容也漸漸收了幾分。 見她表情失落,他笑著解釋:“我還抱過一位meimei?!?/br> “你的皇妹?” “是。” 宛葭月朝他白了一眼,明知道自己問的是什么,還故意拿這種話回她,不過心下卻偷樂。 到了閣中桌邊將她放下,宛葭月卻不舍的還雙手搭著他的脖頸。 “還不放手?”示意他旁邊還有曲九復(fù)、池淵和閣中的侍女在呢。 宛葭月卻不在乎別人看著,笑著道:“手也麻了?!?/br> “我看是心麻了吧?”曲九復(fù)提著一壺酒走到桌邊盤膝而坐。 “閉嘴!”她回頭喝了聲。 曲九復(fù)冷笑道:“還想對我下手呢?昨日的賬還沒和你算,逮著機會非將你丟湖里去。” “那你肯定逮不著機會。” 李衡見她還不松手,無只好不客氣的將她手掰開,自己在旁邊坐下。 曲九復(fù)給他倒了杯酒:“喝點吧!” 知他因為剛剛正廳的事情,心情沉重悲痛,想借酒消愁。但恰恰相反,他的心里輕松許多,壓抑了這么多年的一樁心事終于吐露出來,再也不是一個人背著。 “不必了。” 曲九復(fù)頓了下,將酒杯收了回去,自己飲盡,然后又接連倒了兩杯大口灌下,長長出了口氣,自嘲的笑了幾聲,爬起身提著酒壺端著酒杯朝樓上去,并吩咐池淵再給他提兩壺上去。 宛葭月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但也懶得關(guān)心去問,沖著李衡問:“你是不是準(zhǔn)備去炎都?” “為何這么問?” “猜的?!彼Φ?,“緇墨顧氏與南楚東宮關(guān)系頗深,如今既然這么明路將你這個曾經(jīng)的大周太子請來,肯定是南楚皇室默許的,自然最后你是要去炎都的?!?/br> 李衡雖然早知她對各國朝堂熟悉,但是瞧著她似乎對這其中彎彎繞繞又不關(guān)心,原來心中一直明鏡似的。 “喻公子在炎都,難道你不想見見他?” “我哥啊——”她皺眉嘆氣道,“見到了他,肯定要帶我回谷中,我還想多看看你呢!”說著隨手掐斷桌子上花瓶內(nèi)的一朵拳頭大的粉色花朵,要插在李衡的發(fā)冠上。 李衡立即的側(cè)身躲開,她笑了下,回手插在自己的發(fā)髻上。 “李公子,幫我畫張相吧!” 望著她插著花的模樣,更加的嬌美明艷,也驅(qū)散了幾分疲倦的神色,微微的點頭“好!”吩咐侍女取來筆墨紙硯。 此時,顧小寒正踏進府門,抬頭撞見了顧驚蟄身邊的青年宗厚,他下意識的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府,宗厚疾步的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頭。 “五公子,大公子在書房等你呢!” “我……我還有事。” “大公子也有事找你。”抓著他就朝顧驚蟄的書房拖。 顧小寒立即發(fā)出殺豬般的叫聲:“爹,大伯伯,救命啊——” “五公子別叫了,家主和大老爺是不會來救你的?!?/br> 顧小寒不聽,還繼續(xù)的喊叫。 “再叫,讓大公子聽見了,你更要挨罵?!?/br> 顧小寒立即的閉了嘴,然后推掉宗厚的手,討好的問:“我大哥有說怎么教訓(xùn)我嗎?” “有。” “說了什么?” “聽原話嗎?” “當(dāng)然了?!?/br> “大公子說‘待那小子回來,往死里打,留口氣就行?!?/br> 顧小寒立即像野猴扭身就準(zhǔn)備躥,再次的被宗厚抓住,給提溜去了顧驚蟄的書房。 臥虹閣中李衡也隱約的聽到了幾聲喊叫,模糊的辨認(rèn)出是顧小寒的聲音,忽然心中生出一些質(zhì)疑,對拿紙筆過來的侍女問:“貴府五公子一直都是大公子管教的嗎?” 侍女神情慌亂一下,但很快穩(wěn)住,放下紙筆曼聲回道:“家主不常在府中,就將五公子交給大公子管教了?!?/br> 李衡看出侍女遮掩,而且今日顧先生明顯在府中,顧小寒闖了禍,小廝沒有去通稟顧先生倒是急慌慌的先稟報顧驚蟄,如今更是由顧驚蟄來管,顧先生這個父親倒有幾分局外人的意思。 “你們的主母呢?”看似無心無意的問。 “夫人早年亡故。” 李衡微微點了下頭,心中存疑,便又作若無其事的展開卷紙,鎮(zhèn)紙壓平,宛葭月幫她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