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明萬辭醒過來時已是入夜時分,此時屋里掌著燈,她睜眼看了半晌,發(fā)現(xiàn)頭頂床帳的花紋有些陌生,頓時擁著被子坐起來。 四下打量一番,周圍陳設(shè)又有些眼熟,她回憶半晌,想起來這里正是她在段府的住處。 她整個人已被細心打理過,身上換了干凈衣裳,連被褥也是新?lián)Q過的模樣。 明萬辭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穿了鞋下床,走到桌邊倒水喝,此時才發(fā)現(xiàn),肖承未的房中也未熄燈,待她放下水杯時,那光亮才恰好暗下去。 看了看時間,明萬辭也熄了燈,只是摸黑躺在床上時,眼前總是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牢房中徐老板慘死的那一幕,每每想到此處,她的呼吸便有些急促,整個人都變得十分僵硬。 捱過小半個時辰,明萬辭抱著被子下了床,走到肖承未臥房門前,猶豫片刻,終是抬手敲了敲,敲門聲在此時聽起來分外突兀。 等了半晌都沒有動靜,就在她轉(zhuǎn)了身打算回床上時,身后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里打開。 明萬辭回頭,正對上肖承未毫無睡意的雙眼。 她想如往常一般擠出個笑來,卻到底有心無力,于是弱弱地喚了一聲:“王爺?!?/br> 肖承未站在門里看她,開口時聲音不比往日冷淡:“你府上丫鬟過來替你沐浴更衣,聽大夫說你身體無恙才回去?!?/br> “哦?!泵魅f辭低低應(yīng)了一聲,見肖承未臉上沒什么不悅的神色,才試探道:“王爺今夜能不能開著門入睡,我就待在這門口,保證不會向里踏入一步的?!?/br> 肖承未這才注意到被她抱在懷里的被子,知她這是打算在門邊打地鋪,不由皺眉:“哼,此時倒是知道怕了?!?/br> 說罷,側(cè)身讓出門口的位置,道:“去榻上睡,省的歪了嘴。” 明萬辭已經(jīng)做好了被拒絕的打算,卻沒想到他今日如此好說話,到頭來反而猶豫起來。 肖承未也不管她,給她留了門后,徑自回到床上躺下。 站在門邊糾結(jié)半晌,明萬辭權(quán)衡之后終是跨進去,又回身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門,這才朝著距離床邊不遠的矮榻走過去,輕手輕腳地脫鞋躺下。 屋里陷入落針可聞的安靜之中,因為已經(jīng)熄燈,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是不知為何,雖然沒有光亮,明萬辭卻并不覺得害怕,之前猶如漂在沸水中的一顆心終于落地,仿佛再沒有什么值得煎熬的了。 她睜眼躺了半晌,腦子里塞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終于忍不住輕聲開口:“王爺,您睡了嗎?” 明萬辭覺得,這句話輕的怕是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卻不想肖承未的聲音自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低沉又好聽:“尚未?!?/br> 明萬辭起初有些意外,只是如今發(fā)生這樣的事,他怕是又要多出許多事情去忙,睡不著也實屬正常。 “王爺,若不是我今日自作主張地去了那里,徐老板就不會死了吧。”明萬辭此時的聲音少了往日的嬉笑張揚,聽起來無比乖巧溫順。 “與你無關(guān),莫要多想?!?/br> 肖承未硬邦邦地說完這一句,過了許久,久到他以為明萬辭已經(jīng)睡著,她那柔軟清和的聲音才再次自黑暗中響起:“多謝王爺今日救命之恩?!?/br> 還不及肖承未回答,她便自顧自接著道:“我娘也是中箭死的,我去找她時,她的身體都冷了。今日若不是王爺在,我怕是也會步我娘的后塵了?!?/br> 困意襲來,她的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若是當初……有人能像王爺一樣救下她……該多好啊……” 許久之后,肖承未聽著她清淺均勻的呼吸聲,終于自黑暗中合上眼。 第二日起床時已是日上三竿,明萬辭打了個哈欠,覺得肚子有些餓。 此時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窗紗斜斜投在榻邊地上,整個屋子里都被籠上一層暖色。明萬辭怔愣半晌,這才回憶起自己身在何處。 想起昨日種種,恍如做夢一般。 回到自己屋子拾掇好,明萬辭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個食盒,花紋古樸,模樣瞧著十分眼熟,她走過去打開一看,菜色熟悉,正是明府今日送來的早飯。 她提著食盒在府中找了一圈,都沒找到肖承未,就連衛(wèi)希和馮今也不見蹤影,只得拉住一個侍衛(wèi)道:“勞煩問一句,你可知道瑄王殿下去哪里了?” 府里侍衛(wèi)如今看著明萬辭都甚是熟悉,如實道:“王爺一早便出府了?!?/br> “多謝?!?/br> 肖承未早上便出府,應(yīng)當是有所發(fā)現(xiàn),此番定然是去辦正事了。 明萬辭不急不忙地回屋,吃過早飯,想到佟老板的地十有八九泡了湯,如今她閑來無事,打算去另一處瞧瞧看,順帶看看手頭的幾家鋪子去。 如今她那紙坊的生意十分不錯,明萬辭想著再建一處,做些特別的紙去賣,銷路應(yīng)當不會差。 當初看中佟老板的地,不過是因為便宜,若是論地段,還要數(shù)城西這一處。她今日出去是為生意奔走,說起來也是名正言順。 明萬辭本想坐馬車出門,但如今天氣轉(zhuǎn)暖,陽光明媚,連枝頭都打了花苞,她略一思考,最后決定步行過去。 城西這一處院子不光是地皮,還有宅子在,只是看起來十分老舊。聽聞主人要搬到上京去住,這才打算賣掉。 見明萬辭看得仔細,神色間猶猶豫豫的,屋主趕忙夸起了這處院子。 明萬辭其實只是在考慮地方夠不夠大,若是買下這里又應(yīng)當如何改造比較好,聽這屋主王婆賣瓜一般,也不好打斷他。 屋主說到最后,頗有些得意道:“莫說咱們平民百姓,便是官老爺,也覺得此處是個好地方?!?/br> “哦?此話怎講?”明萬辭倒是沒想到,隨隨便便一處宅院,竟有如此大的臉面。 “公子有所不知,這宅子開始時其實是家父從一位官老爺手中買下的?!?/br> “這我還真是沒聽說,不知是哪位官老爺?。俊泵魅f辭不懂風水,但城西住的貴人確實不少,聽他信誓旦旦地說起,便好奇問道。 “正是那左桐縣的縣令大人啊。” “原來如此。”話雖這樣說,但事實上,明萬辭對這左桐縣的縣令大人其實根本沒什么印象。 只是此處宅院位置不錯,價錢雖比佟老板那一處高些,卻也合理,明萬辭想著這兩日讓謝辰過來交接,這事情便算是定下了。 那宅院主人似是十分高興,囑咐她快些過來辦手續(xù),明萬辭應(yīng)下后同他道別,這才出了院門。 “萬辭meimei。” 明萬辭剛走出幾步,便聽有人自身后喊她,她回頭一看,頓時眼前一亮。 那巷子里走出的正是肖承未一行三人,方才叫她的是衛(wèi)希。 她見此,眉梢微揚,遠遠便笑著開口喊了一句:“王爺!” 肖承未看向她,略略頷首,算是應(yīng)了。 衛(wèi)希笑著問:“你怎么來了這里,不會是跟著王爺來的吧?” 不知是不是昨晚親眼看到她在鬼門關(guān)前走過一遭,衛(wèi)??雌饋肀葟那案鼰峤j(luò)了一些,就連馮今,雖然依舊面無表情,態(tài)度卻也比從前和善不少。 “衛(wèi)大哥可真是高看我了,我若是靠著猜就能知道王爺在這,那豈不是神了。”明萬辭指了指不遠處的院子,“我是過來看院子的,打算買下這一處?!?/br> 聽她說完,肖承未不著痕跡地看她一眼,視線緊接著瞥過那處院門,眉尖微蹙。 三人之中只有衛(wèi)希還算健談,聽她這樣說,以為她要換住處,頓時有些不解道:“這地方有些偏,院子不大,我看房子也舊,瞧著可遠不如現(xiàn)在的明府好。” 明萬辭與衛(wèi)希并排走,聽完他的話,知他會錯了意,解釋道:“我打算再建個紙坊,此處位置和大小正合適。衛(wèi)大哥你可不要小瞧這里,我聽說此處原本可是左桐縣縣令大人的屋子?!?/br> “左桐縣縣令?不是那個剛正不阿一毛不拔到處得罪人的史必全嗎?”衛(wèi)希嗤笑道,“他還能住這么大的宅院?” 馮今瞥他一眼,提醒道:“謹言?!?/br> 明萬辭倒是沒怎么在意,想了想又問道:“王爺為何也來了此處?” “我們昨日追的那暗中放箭之人,便是在此處跟丟的?!毙l(wèi)希此時肅了表情,“到底還是讓他跑了?!?/br> 明萬辭點頭,想到昨日的經(jīng)歷,不由的十分后怕,只是回憶半晌,又有些欲言又止。 “可有何處不妥?”她這表情肖承未可是熟悉的很。 “我覺得吧,昨日那個放箭之人,應(yīng)當是慣用左手。瞧那鐵箭的勢頭,對方力氣可真不小?!?/br> “不是力氣,對方用了內(nèi)力。”衛(wèi)希糾正她之后,又覺得有些意外,“你如何能看出對方慣用左手?” 明萬辭背著手,踩著地上的影子,邊走邊道:“蘇晉總喜歡琢磨這些有的沒的,他從前與謝辰講這些的時候,我恰好聽到了?!?/br> “就是那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二人?”衛(wèi)希道,“蘇晉是那個總冷著臉的少年吧?” 明萬辭撲哧一笑:“蘇晉聽到你這樣說,肯定會不高興的。” 此時太陽升高了一些,明萬辭的笑容一掃往日的流于表面,看起來仿佛比日光更燦爛些。 “啊對了,孫記錢莊那里等到素香了嗎?”想起昨日徐老板的話,明萬辭對素香這個人的印象更壞了一些。 “等到了?!?/br> 發(fā)覺聲音不對,明萬辭側(cè)頭看去,發(fā)現(xiàn)這一次竟然是馮今回答了她的問題,頓時有些受寵若驚,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接下去。 “等是等到了,不過她發(fā)現(xiàn)此處是圈套,當場便服毒自盡了?!?/br> 衛(wèi)希的這一番解釋,直叫明萬辭聽得目瞪口呆,驚了半晌,她反問一句:“就這么死了?” “是啊,什么都沒來得及問,直接死了?!?/br> 明萬辭覺得,素香既然出現(xiàn)在孫記錢莊,自然是拿著清歡姑娘的珠子,這人十有八九便是她害的。只是她這一服毒,線索怕是又斷了。 之前徐老板口中的那些東西,定不是像素香之前說的那么簡單是別人贈給她的。照此猜想下去,這個素香應(yīng)當與皇宮中那些宮人一般,也是別人安在此處的眼線,只不過如今卻成了棄子,倒也有些可憐。 只是,那背后之人又會是誰?他到底有何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