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到派出所，她一直在苦苦哀求。

    王曼也同情她的遭遇，心中五味雜陳。十幾年前國家就開始推行計劃生育，村里墻上到處都是“少生優(yōu)生幸福一生”的標(biāo)語。夫妻倆明知道養(yǎng)不起，還要違背國家政策吧孩子生下來。而且還不是超生一胎，而是足足三胎！

    越窮越生，越生越窮，她覺得自己永遠(yuǎn)都無法理解這些超生游擊隊的腦回路。

    “騙多少？都怎么騙的？”

    面對帶大蓋帽的警察，夫妻倆早就嚇破膽，出來。除去王繼周那次和今天這回，他們中間還在臨縣作案兩起，四次累計金額五百元。

    五百，放這年代就是一個工人一年的工資。對單職工家庭來說，這是他們一年所有的收入，不過這仍不構(gòu)成立案條件。

    “俺們真是沒法子了，街坊親戚們都窮，銀行也不借俺們農(nóng)民錢。娃兒傷了人得賠，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可都得吃飯。俺只要有一點(diǎn)錢，自己吃糠咽菜也不會做這傷天害理的事。警察同志，你就饒了俺們這一回。過年，俺們要不回去，這個年一家老小都沒法過?！?/br>
    干小蕓聲淚俱下，不是她不想去深圳打工。村里去南方打工的大閨女小媳婦，都是在洗頭洗腳房做皮rou生意，她真豁不出那臉?？梢姷酵趼敲春脗€孩子因為他們父母離異，她又十分后悔，她本意真不是害人。

    “先別嚎，姓吳的呢？”

    蘇明菊看向所長，您不就姓吳么？吳所長吐出含著的牙簽，正正衣領(lǐng)：“我說跟王繼周一樣，另一位受害者?！?/br>
    王繼周抬頭：“他陪著我前妻去了醫(yī)院，檢查下孩子有事沒事?！?/br>
    “你前妻？”

    吳金銘看向蘇明菊臨時整理出來的案件脈絡(luò)，信息量太大，他酒足飯飽的腦子有些卡殼。他趕緊重啟下，結(jié)束不必要的進(jìn)程。

    喝一瓶涼水，砸吧砸吧嘴，再來一遍，他終于弄明白了這事。

    “所以你前妻雇仙人跳跟你離婚找得野漢子遇到了仙人跳？”

    王繼周努力斷句，十來秒后點(diǎn)點(diǎn)頭：“警察同志，就是這樣?！?/br>
    吳金銘樂了，放下卷宗走到李鐵牛跟前：“我說你們是不是故意，這人找得還挺準(zhǔn)?！?/br>
    夫妻倆連忙搖頭，直言我們真是巧合，我們沒有故意去算計這個人。干小蕓甚至大膽猜測，這一定是天道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

    “俺們的造孽報應(yīng)在狗蛋身上，她做那事現(xiàn)在也真相大白?！?/br>
    歪打正著，蘇明菊扶額，他大姐這都是做什么事，現(xiàn)在他簡直無顏面對領(lǐng)導(dǎo)、前姐夫和曼曼。不管怎么樣都是他親大姐，無論如何也要保一下。

    “吳局，您看這事咱們該怎么處理？“

    吳金銘看向兩方，明菊是所里新來的大學(xué)生，本科生那水平就是高，給他起草的演講稿，讀起來有水平又順溜。蘇明梅是他親jiejie，這個面子也該給。

    而王繼周這邊他也認(rèn)識，年前這段日子他在跑營業(yè)執(zhí)照，同樣來派出所打點(diǎn)過。這不算什么，關(guān)鍵是他閨女，竟然能把治住他們老吳家那混世魔王。

    他自己親生的一個閨女，這會在外地上大學(xué)，家里三代就剩吳宇一個小輩。這孩子小時候虎頭虎腦，看著就讓人打心底里喜歡?？稍介L大越歪，到最后一身臭毛病，整天逃學(xué)帶倆跟班往游戲廳里跑，為這他都跟魏老板成了熟人。

    但自從實(shí)驗中學(xué)來了王曼，他侄子再也不去游戲廳。按他的話說：游戲有啥好玩，那是小屁孩才玩得東西，他才沒那么幼稚。剛中午吃飯兄弟倆就在說這事，吳宇這一年心安下來，來年高考有望。

    “先調(diào)解下再說，王繼周，你覺得該怎么辦？”

    來一路上王繼周就準(zhǔn)備好了說辭：“都是當(dāng)人爹娘的，也不容易。只要他們倆同意當(dāng)著全村人的面給我道歉，澄清下事實(shí)，我也不想多追究?！?/br>
    仙人跳夫妻當(dāng)然愿意，但對面蘇明菊皺眉，那樣大姐的名聲也就毀了。

    “姐夫，不能換個法子，我讓大姐給你們道歉?！?/br>
    對于小舅舅的反應(yīng)，王曼心里早就有數(shù)。這才是骨rou至親，他始終知道胳膊肘往哪邊拐，所以前世即便知道她被母親壓榨贍養(yǎng)費(fèi)，他也從來都當(dāng)不知道。

    他有他的立場，不過自己也有自己的堅持。她可不是前世那個包子，任由蘇明梅捏扁搓圓。

    “舅舅，mama現(xiàn)在懷著小寶寶。她那么要強(qiáng)，讓她道歉肯定不舒服?！?/br>
    王繼周接過話：“我不勉強(qiáng)明梅，這倆人做的事，沒必要讓旁人去承擔(dān)?！?/br>
    蘇明菊還想再勸，吳金銘卻覺得他過分了。大過年的他也不想送人進(jìn)監(jiān)獄，王繼周退一步正中他下懷。

    出這種被帶了綠帽子后還陷害的事，王繼周能做到這樣已經(jīng)夠大度。而那頭做這么損的事，還想全身而退，簡直是在做白日夢。

    “暫時就先這么定，等另一方來了再商量?！?/br>
    這事沒再用多等，話音剛落吳大力就扶著蘇明梅走進(jìn)來。

    這次送明梅去醫(yī)院，他順道問了下醫(yī)院婦產(chǎn)科的大夫，果然孩子已經(jīng)將近八個月。明梅一直騙他說孩子六個月，六個月前正是她剛跟王繼周離婚時。所以半年來，他深深地為自己“一發(fā)即中”而自得。

    離婚前那段日子，為了避嫌兩人未曾見面，八個月的孩子絕對不可能是他的種?？煽粗嫔n白的明梅，最終他什么都說不出來，喜歡了這么多年，他一時半會不可能放下。

    心里憋著一股邪火，看都沒看蘇明菊暗示，他直接點(diǎn)頭答應(yīng)下來：“警察同志，我也是這么想的?！?/br>
    蘇明梅大驚：“這怎么行，警察同志，你怎么能聽這兩人的一面之詞?！?/br>
    蘇明菊已經(jīng)完全不想再勸了，jiejie也不看這是什么地方，竟然敢胡亂攀扯領(lǐng)導(dǎo)。再讓她說下去，往后他怎么在局里混。

    拿起證詞，他走過去勸道：“姐，王繼周也是證人?！?/br>
    “他說得能算？”

    “那你說得就算，錯了就是錯了，你少說兩句?！?/br>
    就是在村里名聲再臭，你去了深圳還能聽到他們說道？到頭來，受苦的還是呆在村里的這一大家子人。

    越想越糟心，他說話重了些：“行了，別那么多事?！?/br>
    “你……”

    蘇明梅想到這事坐實(shí)了的后果，背上這么個名聲，往后她還怎么做人？王繼周怎么能這樣，跟條瘋狗似得咬上來。

    “曼曼，你幫幫mama。繼周，你想想曼曼，如果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有這樣一個mama，村里別的孩子不都欺負(fù)她？”

    王繼周看向閨女，見她沒有一絲一毫猶豫，他也跟著硬下心腸。和稀泥永遠(yuǎn)解決不了問題，只有把這塊腐rou徹底挖出來，那些過往的傷口才能真正愈合。雖然當(dāng)時可能會痛，但這是為了更長久的未來。

    “明梅，你做這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曼曼？如果你不挑事，今天的一切都不可能發(fā)生?！?/br>
    王曼點(diǎn)頭：“我爸說得對。對了媽你還不知道吧，我轉(zhuǎn)進(jìn)了實(shí)驗中學(xué)，我們住在城里。村里孩子會不會欺負(fù)人我不知道，但他們想欺負(fù)人，也抓不到我?！?/br>
    昂首挺胸看著面前的蘇明梅，她眼中全是驚恐，原本梳得一絲不茍的卷發(fā)被冷汗黏在臉上。記憶中在泉水村最窮的時候，她也沒有這般狼狽過。

    而如今她就站在她面前，正為她所做錯事付出代價。而她有父親保護(hù)，再也不會被她傷害。

    跟著父親，家里的所有東西包括房產(chǎn)證在內(nèi)都是她的，她是主人，想怎么碰就怎么碰。而跟朋友出去玩，即便用下別人東西，那也是在分享，她無須懼怕?lián)p毀后賠不起而遭受懲罰。

    前世殘留的即便蒙塵卻依舊堅固的心防化為齏粉，仰頭看向父親，這才是兩世最了解她不安的那個人。

    所以他會一再強(qiáng)調(diào)，她是家中唯一且最受寵愛的寶貝女兒，他把家中一切都給她。

    房產(chǎn)證寫她名字，二叔幾次勸他再婚生個兒子傳宗接代，他一直拿計劃生育搪塞過去，從不曾有所動搖。

    這半年來，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給予她最大的安全感。

    從蘇明梅面前往后退，王曼摟住父親手臂：“爸，你可得好好賺錢，別讓我回村受人欺負(fù)?！?/br>
    王繼周揉揉閨女的腦袋：“我好好賺錢，放心，即便回村也沒人敢欺負(fù)你。誰敢欺負(fù)你，我跟你二叔，還有你超超弟弟就把他打出去?！?/br>
    “爸，你真好?！?/br>
    面前一丘之貉的父女倆讓蘇明梅一陣窒息，胸膛劇烈起伏，她渾身發(fā)抖，雙腿間涌出一股熱流，她哆嗦道：“繼周、大力，我要生了。”

    王繼周摟著閨女肩膀退后一步，以前明梅有事就這么喊他，而如今他們毫無關(guān)系，該送她去醫(yī)院的是吳大力。忙不過來還有蘇明菊，這里用不著他瞎cao心。

    送走三人，吳金銘決定快刀斬亂麻，小年那天縣電視臺要下鄉(xiāng)放電影，到時候四里八鄉(xiāng)的人都會聚集起來，他決定就定在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