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送王曼，所以兩人五點(diǎn)半就從泉水村出發(fā)，到縣城時才不過六點(diǎn)。自行車在大院中穿行，最終停在虞家門前，就見到東屋已經(jīng)亮起了燈。

    “噓，爸，我回來了。”

    二叔和父親忙碌著，王曼則是進(jìn)了屋，暖瓶里有熱水，她好生洗把臉，又借著溫水洗了洗胳膊腿，套上一旁寬大的運(yùn)動服。

    這套還是元寶推薦的，左胸口上繡著個小元寶標(biāo)志。王曼一時五味雜陳，那家伙怎么說走就走，走之前也不露個面。在這點(diǎn)上，杜奇做得比它可好多了。

    推開門走出去，她熟練地裝著油條，六點(diǎn)四十五，虞楠扎著馬尾，準(zhǔn)時從正房中走出來。見到她，她點(diǎn)點(diǎn)頭：“回來了？”

    “恩?！?/br>
    “昨天跑步?jīng)]？”

    因為元寶離別而生出的那點(diǎn)小傷感悉數(shù)煙消云散，王曼低頭，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忘了，不過我跳了好久的皮筋，這應(yīng)該也算體育運(yùn)動?！?/br>
    虞楠皺眉，招呼著她：“走吧?！?/br>
    “那二叔我出去跑步，等我回來再送你。”

    王繼全朝兩人揮揮手：“走吧，你爸這邊有我?guī)椭！?/br>
    兩人并排著跑出去，雖然才六點(diǎn)半，但小區(qū)里已經(jīng)有不少老人起來晨練。后世流行的廣場舞如今還未見端倪，多數(shù)人都在坐在花壇邊，聽著廣播遛彎。

    王曼小碎步跑著，邊爺爺奶奶叫著。雖然搬過來不到倆月，但她已經(jīng)與小區(qū)這些人很熟，大多數(shù)老人都很友善。當(dāng)然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不乏有老人嫌棄她農(nóng)村出身，愛搭不理。

    對這種人她也不生氣，當(dāng)然她也不會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一次兩次不打理，在見到她也全當(dāng)看到空氣。這不她就跑過最大門口的花壇，那里孤零零站著個燙發(fā)的老太太。老太太薄唇，身形瘦削，模樣跟她性子一樣刻薄。

    目不斜視地朝大門口跑去，往常都是相安無事，這次老太太卻叫住了她。

    “你是賣煎餅果子的閨女是吧？”

    王曼點(diǎn)頭，被攔住去路，她想走就不行：“是我，我叫王曼?！?/br>
    “是不是用特招生名額，進(jìn)了咱們實驗中學(xué)？”

    這是查戶口的么？聽出話音中的來者不善，王曼全身戒備起來：“我在實驗中學(xué)上初一?！?/br>
    “那就沒錯了，這小區(qū)里都知道，我不是那多話的人。但我這人有事說事，咱們各過各的日子，不能因為誰家窮就逼著我們出錢?！?/br>
    王曼一頭霧水：“我爸跟你借錢了？”

    “你爸是誰，干嘛要朝我借錢。我是說捐款那事，你們沒錢上學(xué)是很可憐，但總不能強(qiáng)制每個孩子交二十塊錢?！?/br>
    總算弄明白一樁事，但她心中的迷霧卻更濃。

    “奶奶，您家中孫子也在實驗中學(xué)上學(xué)？”

    “那當(dāng)然，昨天下午剛跟我要二十塊錢，說是要資助鄉(xiāng)下孩子。那不是一毛兩毛，可是二十，你們胃口也太大了，不擔(dān)心撐著?！?/br>
    王曼自動忽略她那難聽的話，試探的問道：“奶奶，您孫子叫什么，不知道我認(rèn)識不認(rèn)識？”

    “你問這么多干什么，想給老師打小報告。嗨，這孩子怎么能這樣？”

    這都是哪門子彎曲的腦回路，王曼表示無法理解。環(huán)顧四周，帶著收音機(jī)遛彎的老大爺都自動調(diào)低了音量，邊上幾個舞扇子的老奶奶更是停下來，頻頻往這邊看。

    人在街上走，禍從天上來，這都是哪跟哪兒。好好地事，總會橫生枝節(jié)。不過如今被她碰到，就不能讓這事不明不白。

    “奶奶，我不是那意思。我們學(xué)校周五剛開了班會，趁著教師節(jié)，大家把穿小了的衣裳、不用的作業(yè)本捐出來。捐多捐少、捐不捐全憑自愿?！?/br>
    薄唇老太太皺眉，鼻翼的法令紋更深：“大家都捐，那要是唯獨(dú)一個人不捐，面子上豈不是很難看。說是自愿，實際上還指不定怎么樣?！?/br>
    事實證明，跟更年期和老年婦女完全不能講理，因為他們永遠(yuǎn)活在自己的邏輯里。

    所以這會王曼只能人艱繼續(xù)拆：“可奶奶，學(xué)校說只是捐東西，沒說要捐錢。還有一點(diǎn)我得說明白，我爸能養(yǎng)活我，我們感謝所有好心捐東西的人，但這些幫助還是留給別人吧?！?/br>
    “不捐錢？”

    帶著小孫子遛彎的王奶奶走過來：“尹奶奶，我兒媳婦教育局的，這事我清楚。不說別的，就是捐錢也不能捐20，畢竟大家辛苦上班一個月才賺幾個錢?！?/br>
    因為愛干凈人也熱情，王奶奶在大院里很有人氣。她一說話，立刻有不少人跟著開口。

    “我家孫子這星期還收拾了不少舊衣裳，我給他洗了曬好，干干凈凈地送給人家?！?/br>
    “我孫女要了一塊錢，說是買一把新鉛筆送過去，這也不是直接給錢?！?/br>
    事實真相拼湊出來，拉住王曼的老太太臉上有些掛不住。

    “奶奶，你孫子叫什么？也許他真想捐款，等到學(xué)校我?guī)湍鷨栆幌?。王奶奶，你知道么？?/br>
    “她孫子叫鵬鵬，跟你同級，姓尹?！?/br>
    縣里姓尹的人可不多，讓王曼印象很深的那個搗亂的高個男生，好像是這名字。但以他那天吊兒郎當(dāng)?shù)膽B(tài)度，他可能專門要二十塊錢去捐款？

    這種小概率事件，她一般是不相信。收回自己的手，那里被老太太抓住一個紅印子。自從用了美白補(bǔ)水面膜后，她的膚色雖然短時間內(nèi)沒有改善，但皮膚卻是越來越嫩。

    想到老太太的一再刻薄，王曼覺得，她雖然該尊敬老人，但也該有個度，不能什么都忍什么都讓。

    吹吹手腕她開口：“尹鵬是吧？他跟我同班同學(xué)，不過他好像不太同意捐物這事，等上課我問問他。不耽誤你們晨練，我們先走了?！?/br>
    撂下這話，她朝四周擺擺手，笑著跑出大院。原地的人潮散去，雖然當(dāng)面大家沒說啥，但背過去卻有些竊竊私語。大院中老人們?nèi)齼沙扇?，?dú)留尹奶奶孤零零的晨練。沒一會她實在忍不住，終于收拾著起身回家。

    而這邊王曼跟虞楠出了大院，剛跑到拐角，虞楠突然拉著她往另一邊的小胡同里拐去。

    “楠姐，咱們這是去哪兒？”

    “胡同里藏著好幾家游戲廳，跟我一塊去看看?！?/br>
    并排著跑動，三拐兩拐走到一條較窄的街上。還不到七點(diǎn)，街上大多數(shù)店沒開門，而有兩家店燈火卻是燈火通明。

    兩家緊挨著，木門上簡陋的霓虹燈昭示著此間的身份：左邊游戲廳，右邊臺球廳。

    雖然天還沒完全亮，但透過燈光已然可以看到這里面人頭攢動，多數(shù)是穿著校服的半大孩子。他們或坐在游戲機(jī)前大喊大叫，或蹲在臺球桌前點(diǎn)一支煙故意耍帥。

    王曼走上前，推推門發(fā)現(xiàn)里面反鎖著。蹙眉，虞楠拉起她進(jìn)了邊上一角門，穿過院子果然后門大開，里面停著好幾輛自行車。邊上門敞開，有個半大孩子正在里邊睡覺，鼾聲震天。

    默默搖頭，王曼覺得她真搞不懂男生這種生物。明明有寬敞明亮的家，柔軟舒服的大床，大半夜的跑出來睡游戲廳的硬地板，果然是天生賤骨頭么？

    走進(jìn)游戲廳，打眼一掃，中間最大最新的游戲機(jī)前面，那個雙手如飛，赤紅著眼摁著按鍵的半大孩子正是尹鵬。不同于在學(xué)校的萎靡不振，此刻他如嗑藥般興奮。

    “尹鵬?！?/br>
    走上前王曼摁住他的肩膀，被嚇了一跳，尹鵬下意識的摁錯一個鍵，魂斗羅華麗麗的死亡。

    “哎，真倒霉！”

    雙手往按鈕上砸去，扭頭看向王曼，他剛?cè)滩蛔”┰晗胪妻_，后面虞楠一個擒拿手，困得他不能動彈。

    “王曼，還有這是誰？你們倆吃飽撐得沒事，來這當(dāng)正義使者?！?/br>
    叛逆期少年都這調(diào)么？王曼覺得，她不是尹鵬母親，沒必要對他多番隱忍：“當(dāng)然，你拿捐款名頭騙你奶奶錢。她給了你，回頭拉著找我麻煩，說我坑你錢?，F(xiàn)在你覺得，這事跟我有沒有關(guān)系？”

    “她怎么會找你？”

    王曼翻個白眼：“大院里就我一個人從農(nóng)村來的唄，這點(diǎn)你們祖孫倆還真像。你自己去解釋，還是我告訴老師然后叫家長。”

    這兩點(diǎn)都是尹鵬無法承受的：“憑什么？你真當(dāng)我怕你們？”

    斜著眼他滿臉桀驁，這一鬧邊上有人也跟著起哄，其中正包含吳宇。自從砸了煎餅果子攤后，家里對他看得嚴(yán)實，這星期天他就沒能出來。趁著星期一上學(xué)，他早點(diǎn)出來想趁機(jī)打兩把。剛兌換完游戲幣，就遇到這事。

    “喲，稽查大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