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臉色更蒼白了一些，但他抿了抿唇：“是的……我承認(rèn)。”

    “我需要帶著凱恩之名重返社交圈，當(dāng)你向我伸出手時我是感謝你的，雖然之后的故事有些出乎意料，但我從未沒想過要傷害你——夏萊，并非是我要用你做階梯躋身高位，而是你正好在最合適的時候出現(xiàn)——我以為如何憑借有利資源達成目的是我們都該學(xué)習(xí)的一門課程?！逼鋵嵈_實是有些“利用”色彩的，但事已至此，這不妨礙她稍微美化一下自己。

    少年深深得望著她，然后點了點頭：“我知道。沒有我，你照樣能踏上這個舞臺。這是微不足道的一筆，我也并不想憑借它得到什么?！?/br>
    “所以我是厭棄過你的夏萊，在我知道你所做的就像是在可憐我一般的時候?！?/br>
    “我不是——奧蘿拉——”夏萊一驚，有些慌忙得想解釋什么，但是被奧蘿拉伸手制止了。

    依然是一身紅裙的女孩笑起來，那種眼神，卻不是夏萊擔(dān)心的怨艾亦或是陰霾，而是像雨過天晴的蒼穹般明麗：“原諒我那時尚小氣。敏感，纖弱，又太過幼稚，總是用較為陰暗的眼光去揣度別人的用意。我知道你只是想幫我，但我當(dāng)時，真是恨透了你的自以為是——畢竟，當(dāng)我向外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就知道我肩上所承擔(dān)的重量有多大，夏萊，我太過害怕會犯錯，所以我誤解了你?！?/br>
    怪不得那突如其來的冷漠……短暫的幾個呼吸間，夏萊想明白了很多東西。

    他幾乎是顫抖得說：“然后呢？”

    “有一個人教會我，愛永遠不該是傷害別人或是讓別人傷害自己的借口?！眾W蘿拉輕輕折下一根郁郁蔥蔥甚至探進欄桿的薔薇枝，“然后，我忽然明白了你真實的心意，看清楚了我腳下的道路，以及該如何去面對你?！?/br>
    奧蘿拉笑著把那支薔薇遞給他：“或許你對我的，并不是‘愛’那樣濃郁得能令人窒息的情感，但我能感受到你的不甘——你瞧，夏萊，如果我的父親還在，我或許可以放松心情與你一起試著慢慢走一遭，但那或許便不是如今這個叫你遺憾的我了。我必須成長，比你們更快更穩(wěn)得前進，因為命運對我顯然更為苛刻——所以得我這樣告訴你，命運為每個人都準(zhǔn)備好了一條岔路口，而且這些道路上是沒有如果的?！?/br>
    夏萊已經(jīng)完全平靜下來了。很長時間過后，他才緩緩吁出口氣：“我懂了。其實我來此，也只想聽到這一個答案罷了?！?/br>
    他從來都不是自己所以為的那樣無欲無求。所以讓自己鉆入那般狹隘的境地，大概就是一個不甘。可是正如奧蘿拉所說的，他們目前所處的，并不是一個層面，他是該明白這點的。

    所有人都說凱恩家的小繼承人是得了王儲的青眼，所以平步青云那么快得到認(rèn)可，然而夏萊見過他們的相處，王儲幾乎是在以一種平等的縱容的態(tài)度與她來往。任何一場宴會，奧蘿拉都不必與那些名媛或者公子虛與委蛇，她與之舉杯示意的，卻是那些他現(xiàn)今都無法攀到的人物，這不是憑借著容貌亦或是姓氏能做到的，甚至，僅憑著王儲的照攜她都不可能得到這樣的尊重。無法不承認(rèn)，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她已經(jīng)站到他需要抬頭仰望的地方了。

    “可你是我年少的憧憬，奧蘿拉?！毕娜R釋然得微微一笑，“直至今日，依然如此……雖然在你面前，我老是犯蠢……但是這顆心，正如你所見，它如此真誠。”

    “我不會再叫你困擾了，也請你原諒我的一直以來的魯莽與失禮……可是，在這顆心不曾改變之前，你能保留我追逐你的權(quán)利嗎？”

    紅裙的女孩緩慢得眨了眨眼。

    “我不會等著你的，但我期待你讓我大開眼界，我的朋友。”奧蘿拉綻開笑靨，第一次得，主動伸手給了對方一個擁抱。

    ……

    “圓完謊了？”

    終于送別某位少年一身輕松，腳步難免雀躍的奧蘿拉跑上樓梯，回琴房之前先拐到白庭的陽臺那邊看看，結(jié)果另一個座位上已經(jīng)瞧不見那位閣下，而剛抬頭就見著還在勾線編織的溫蒂夫人，略帶調(diào)侃得這么道出一句來。

    奧蘿拉臉倏然一紅。方才的從容優(yōu)雅氣勢滿滿，就像被戳漏了的氣球般寡了，有心辯駁說才不是圓謊，但想想其實自己干的也沒差多少，只能低低道：“嗯，沒事了?！?/br>
    夫人于是微微笑了：“去琴房練完今天該練的時間，然后我想你該去書房，領(lǐng)你新的功課?！?/br>
    “欸？！”奧蘿拉猛然抬頭，眼睛圓圓的很驚訝，“新的……功課？”

    “重回社交圈才是第一步，作為一家之長你要做的遠不止如此，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預(yù)料了的才是。”視線全放在手中線圈上的女士漫不經(jīng)心道，“記得跟你的團隊探討一下，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為你定下新的布置?！?/br>
    奧蘿拉惴惴不安得走進琴房，然后在她那架黑色貝希斯坦上彈出了一支糟糕透頂?shù)膮f(xié)奏曲。彈到一半的時候她臉上的紅暈已經(jīng)染到了耳根，雙手?jǐn)R在琴鍵上又羞又惱，這哪還能稱得上是音樂呢，她自己都覺得是噪音！

    明白是自己心思太雜走神太厲害的緣故。長長吁出口氣，閉上眼努力平復(fù)下糟亂的心緒，半晌之后才睜開眼，把緊握成拳的手?jǐn)傞_，專心投入得彈了曲《愛之夢》。

    奧蘿拉明白，自己的修養(yǎng)還遠遠不夠。隔壁的那兩位或許想看到一個活潑自然輕松從容的她，但那該是建立在她的修養(yǎng)足夠深厚，嬉笑怒罵也能收放自如的地步。她再清楚自己這個底子很薄不過，而這也就是她沒法再這兩位面前稍許硬氣的原因。

    當(dāng)你遇見過太過美好的人時，在他們面前如何不低矮到塵埃？

    心一動，卻發(fā)現(xiàn)自己轉(zhuǎn)手彈出的竟然是肖邦的C小調(diào)練習(xí)曲，氣勢磅礴得讓她自己都稍許訝異。面上帶笑收了尾，拎著裙子準(zhǔn)備奔去書房。

    確實，她以前做的功課范圍夠廣闊了，再離譜都不會越過那些，那她還想太多做什么。

    路過門廳時見到眾保鏢在那排排站干瞪眼較勁，停下看了會兒：“你們在做什么？”

    保鏢們刷得把頭轉(zhuǎn)過來，又極緩慢極緩慢得將腦袋又挪回去，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墻邊那幅莫奈日出高仿畫邊的古董蓮花燈架，原本擺放的是個白瓷，因為被克洛恩看中了好位置，所以白瓷裝飾早被踢到不知名的角落，取而代之的一只是那只霸氣側(cè)漏的貓。

    此刻，讓奧蘿拉極看不順眼的貓就穩(wěn)穩(wěn)坐在燈架上，耳朵動了動頭也跟著轉(zhuǎn)過來，淺藍的眼瞳帶著陰測測的光，似笑非笑瞄了她一眼，繼續(xù)轉(zhuǎn)過頭監(jiān)視眾人。

    ……這是干嘛？

    看了一會兒見看不出緣由，扭頭還是先直奔書房。

    然后對著堆了大半桌子的資料面癱臉了。

    “這些是書面形式的，看完后讓蕾帶你查閱下電子形式的，你該對自己的資產(chǎn)有個全面了解了?！毕Ｈ馉柕?，“大致基礎(chǔ)打下后，去馬德里報到，你的團隊在那等你。”

    看，夏萊，這就是區(qū)別。那些所謂的名媛們只要知道家世與品牌，大人物的公子們只要懂得會合理敗家，而我需要面對的是扛下一個家族的重?fù)?dān)。

    奧蘿拉連哭都哭不出來了。早些年學(xué)家族課程的時候，確實很是惡補過經(jīng)濟類知識，但也僅僅是簡單了解，現(xiàn)在陡然就叫她去付諸實踐起來，這是怎樣一個令人悲傷欲絕的事實啊。偏偏奧蘿拉還知道自己非深入不可，整個家業(yè)都是她的，而她現(xiàn)在該學(xué)著如何能掌握它。

    她現(xiàn)在的團隊基本上都是老凱恩留下來的，其余一部分是希瑞爾給的名單，她自己挑選的人，這些人比較年輕有活力些，跟她交流也沒有那么多代溝。奧蘿拉想著，忽然來這么一遭，一方面大概是她確實到時候該學(xué)了，另一方面……大概是要發(fā)生什么了吧。

    這位閣下恪守著與父親的約定，會讓她成為一個獨當(dāng)一面的家主。前行的道路有這樣的人規(guī)劃，這是她最大的幸運，至少，比佛羅倫薩的那位，要幸運得多了。奧蘿拉想著，無論遇到什么，她對希瑞爾的信任，大概都不會減退的。

    讓蕾幫著抱資料去自己房間，準(zhǔn)備開始奮斗。

    ……一個月后。

    “一個月都還要多幾天吧?！睖氐俜蛉巳炭〔唤猛囮犽x開正門口，“閣下還說是幾天后，結(jié)果竟生生拖了這么久。到底是女孩子，對那些東西天生不擅長呢……還對著一位鐵面無私的引導(dǎo)者，那孩子哭得似乎有道理，確實堪稱水深火熱?！?/br>
    上位者極重要的特質(zhì)該是引領(lǐng)跟統(tǒng)籌沒錯，但要是對自己手下的事物根本不了解的話，又何來的大局觀細(xì)節(jié)觀？若是真的沒這方面的頭腦，要會用人那也不差，偏偏眼前擱著的是整個凱恩家的基業(yè)，總不能讓人托管一輩子。

    而且，當(dāng)你真正掌握權(quán)力的時候，那種上癮的滋味會蔓延你身上所有的血管，讓你的一切細(xì)胞都膨脹無法控制，你能忍受別人對你的東西指手畫腳而你卻根本不懂他們在做什么？

    “這樣的身份，本來就預(yù)定了要這樣的苛刻?！?/br>
    溫蒂夫人喃喃道，視野中已經(jīng)不存在車隊，但她卻溫緩笑如花開：“這難免讓我想到，就像是游戲中打怪升級的冒險者，等待你的該是無數(shù)場艱難叵測卻無法預(yù)料的命運——而你得知道，你的引導(dǎo)者，不可能陪你走完整條道路?！?/br>
    她站著發(fā)了一會兒呆，覺察著頭頂有片陰影的時候，驀地抬頭，沒有花紋的黑傘正罩著她的身影，發(fā)現(xiàn)艾薩克難得又飄起小雨。

    轉(zhuǎn)頭看了眼，某位保鏢表情嚴(yán)肅得站在原地。

    笑著走回羅馬柱架頂?shù)拈T廳，保鏢撐著傘亦步亦趨得跟著她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