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將上半身微微向上提了提，空出角度來仔細端詳他的臉，許久后才瞇眼笑開，伸手將遮著希瑞爾眼角的一縷發(fā)絲輕輕繞到他發(fā)后，好整以暇道：“不，你知道的，對于你，我的好奇心永遠都不嫌多?！?/br>
    他的聲音溫緩得像是哄孩子般，微微上翹的唇角勾著幾分調皮的捉弄。一張臉完全看不出年紀，既有屬于年輕人的朝氣和明朗，又帶著長者式的睿智與從容。

    他像是一泊湖水，即使望不到底，還是明澈動人的綠，陽光下甚至會顯現出介于銀色與藍色般的美麗光色，沒有絲毫屬于陰影世界掌權者的灰暗詭譎。

    希瑞爾略微偏頭側開他的手，把托著下巴的胳膊放下，坐直身體試圖把自己從這個過于曖昧的境地中解救出來，但是尤利西斯覺察到他這個意圖之后，一點都沒客氣得把另一只手也撐到了椅背邊緣。

    現在他似乎整個人都被眼前這個男人禁錮住，壓迫感倒是次要，這個姿態(tài)讓人覺得著實不爽。

    “尤利西斯。”希瑞爾緩慢得喚了他一聲，語氣中帶著警告。

    “告訴我答案，希瑞爾?！彼⑽⑿χ绞沁@樣笑，越是沒有任何動搖。

    “你不應該知道?！毕Ｈ馉柾瑯訄猿旨阂?，“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應該知道?！?/br>
    尤利西斯沉默得凝望了他片刻，似乎在探究他這樣說的緣由。然后他緩緩松開手，直起腰身，居高臨下望著他的臉，視線仍然沒有離開那雙冰眸。

    他修長的手指順著一縷發(fā)輕輕觸碰到他的臉，似乎只是無意識的動作，因為彼此的眼眸都在交換著某種不知名的信息，最后他說：“你不會想要我親自去查的?！?/br>
    幾乎是話音落地的瞬間，希瑞爾眸中一黯，自瞳眸深處驟然卷集起的風暴充溢了瞳仁各個部位。越是生氣的時候，他的瞳色看上去越淺。若是冰上燃起火焰，凍結的巖漿上輝華出動態(tài)時的色澤，那么定然就是這種模樣。

    “我生氣了?！毕Ｈ馉栆话炎ハ驴墼谀橆a上的那只手，冷冷甩開，“離我遠點——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他起身就準備往外走，馬上又被攬著肩膀按回到椅子上。尤利西斯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無奈表情：“好吧好吧，是我的錯……我不該威脅你……不過，我想我現在的時間多的是……或許你可以給我講個故事？”

    “故事……要不然童話？嗯，童話都是假的——這個比較好。”又是那個看不出假卻偏偏令人頭疼的溫煦笑容，“嗯？”

    希瑞爾淡淡望了他一眼。

    他馬上又改口：“我求你給我講！”

    希瑞爾盯了他半天，見他似乎抓著底限不肯放了，緩慢得閉上眼睛，又緩慢得睜開眼睛。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孩?！?/br>
    尤利西斯悶悶得笑出聲來，在接受到兩束殺人般的冰冷視線后，他用手捂住大半張臉，轉為無聲無息笑。

    “他有一個父親，一個母親，還有一個外祖父?！?/br>
    “時間跟人物都有了，地點呢？”

    “……他們在城堡中快樂得生活著?！?/br>
    “后來呢？”尤利西斯笑得很開心。

    “后來他的父母死了?！毕Ｈ馉柪淅涞?，“再后來他的外祖父也死了。”

    ——“這個故事結束了?！?/br>
    他撐著椅子的扶手站起身，轉過頭離開。走了幾步手臂上便是一緊，兩只胳膊環(huán)繞過來將他緊緊抱住。肩窩里擱上一整顆腦袋的重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似乎借由著這樣的姿態(tài)，傳遞過來——只是一瞬間——下一瞬間，身后那人便松開了他。

    尤利西斯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笑容：“原來……這就是真相。”

    “真相連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會知道?！毕Ｈ馉柍芭?。

    這個世界上，或許再沒有比尤利西斯更了解希瑞爾的人？因為他知道有關他的最多的秘密？那些潛藏在心臟深處不為人知的情感與思索，也只有他，一眼就看得出來，一句話便能聽明白?？苫蛟S，那個時候，他遇上故事里這個小孩的時候，就已經晚了一步。

    對于希瑞爾來說，他所認為的，想要保護一個人的最好方式，那便什么都不讓他知道。

    ……然而自己現在仗著他在這個人心中的地位，硬是逼著他說出來了。

    銀月公爵夫婦與老紫丁香伯爵的死亡，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實，為何要特別指出——希瑞爾什么都不說，只說了這些，便已經是重點指明了——于是兩場死亡，其中總有兩場懸念。他說的城堡，指的就是那片以艾爾瑪女王陛下命名的領地中的白色城堡，代的就是英格蘭。

    希瑞爾對他父母與外祖父的死有懷疑，而且他甚至懷疑幕后黑手是國家機器……這樣恐怖的猜測，所以他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昨天發(fā)生的……與它有關？”尤利西斯緩緩道。

    “我不知道。”希瑞爾隨手撫平手臂上的衣褶，心平氣和道，“我只是說了一個虛假的童話，一個可笑的故事，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尤利西斯盯著他又回復了清透的瞳眸，忽然很想伸手摸一摸，但他忍住了：“我現在心情不好，你說怎么辦？”

    “自己去找樂子。離我遠點?！?/br>
    希瑞爾轉身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么來，扭頭又回到書桌后面坐下，抬頭冷冷看著某人。本就是他的地盤，憑什么要讓這貨。

    尤利西斯挑著眉毛又笑起來，手掌蓋著大半邊臉，許久之后才放下手，溫柔得承諾道：“放心吧……我什么都不會做?！?/br>
    希瑞爾默默回望。

    ……他一個字也不信。

    ※※※※※※

    希瑞爾在巴黎停留了將近一個星期。

    萊歐克宅邸中有兩個大室。原本只有一個書房，由紫丁香的繼任者代代相傳。也正如大多數彰顯最高權威的事物一樣，整個布置都體現著大家長式的沉悶與莊重、尊貴與壓抑。

    希瑞爾年少時在這里待的時間不算短，同樣不習慣外祖父那書房的氛圍，原先是辟了個向陽面環(huán)境更好的房間臨時充當一下，但在外祖父逝世之后，他成了紫丁香的主人，卻也沒搬過去，反而是挑了個符合身份又采光好些的地方又辟出個書房。

    或許是因著外祖父是在那里逝世的，于是讓希瑞爾心中產生某種芥蒂，除了老弗雷時不時進去打掃一下修整一下，他再不曾踏入過。就算想看的幾本房里有，也只是吩咐弗雷或者奈登幫忙拿一下……但是他現在不得不進去，并且仔細端詳所能見到的一切。

    所有的東西在弗雷那里都列有名單，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書房里所有東西的擺設，他能肯定沒缺任何東西，那就是沒缺。但是希瑞爾知道，若事情真如他自己所預料的一樣，那么潛入者要尋找什么絕不可能繞過這間書房。

    ——這里是外祖父最后停留的地方。也是他最有可能留下東西的地方。

    希瑞爾站在房間中央一動不動。壁爐，壁畫，裝飾極少，一個房間，有三面全是直聳到天花板的之多。這些書，就連希瑞爾所涉獵的，也僅僅是其中一小部分，如果要藏什么貓膩的話，最有可能會是在什么地方？

    大早上的進來，直到中午希瑞爾還是維持著一個站立的姿勢沒動彈。最后扭頭看前來喚他用餐的奈登，吩咐道：“把族譜找出來?！?/br>
    轉身去餐廳。

    希瑞爾腦袋中一個最可怕的念頭正在逐漸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