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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遇狼在線閱讀 - 第84節(jié)

第84節(jié)

    要走了,離開這里,還有他愛著的青娘。

    魏文昭轉(zhuǎn)身舉步,其實(shí)已經(jīng)很好了,他達(dá)成了自己的目的,和青娘住在同一個院子。不能朝夕相對,能夠朝夕相見也很好。

    寂靜留在魏文昭身后,他忽然想起那一年懷安縣衙,也是這樣陽光明媚的夏季。

    魏文昭記得很清楚,陽光從綠樹間歇灑進(jìn)屋里,褚青娘站在屋門口,肩膀微顫腿彎站不直,幾乎是哀求他。

    “你跟我說一下,他們多高了,穎兒扎耳洞沒,開始學(xué)女紅沒,云兒啟蒙沒,學(xué)業(yè)累不累,行嗎?”

    那一刻,魏文昭幾乎聽到,褚青娘聲音中的哽咽。

    可是他是怎么做的,青娘掛心孩子,他才覺得心里舒服,可他卻沒體會過青娘的牽腸掛肚,反而悠哉悠哉輕蔑嗤笑:“他們是魏家的孩子,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魏文昭心口劇烈的疼了起來,疼到他顧不得體面捂住胸口,疼得他一手撐住門框。

    為什么,當(dāng)年為什么,要把青娘的牽掛當(dāng)做短處來拿捏!魏文昭漂亮的桃花眼,眼睫慢慢濕潤。

    剛才,就在剛才,成兒問他“爹爹去哪兒了,成兒為什么找不到爹爹?”

    那一刻和昔年多么相似,昔年是他逼走了青娘,今日時青娘讓他走。站在青娘的位置,才知道對著孩子的疑問,笑著回答是多么痛徹心扉!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院里靜悄悄,好似一個仆人都沒有,也沒人進(jìn)來問魏文昭怎么樣。魏文昭很感激這一刻的寂靜,讓他的落魄沒人看見。

    可是當(dāng)年青娘的呢?青娘懷著兩個月身孕,身無分文流落街頭,寒冬臘月生產(chǎn)之際被趕出客?!?/br>
    ‘嘔……’胸口一陣不可言說的尖銳疼痛,魏文昭咬緊牙關(guān),腮幫上橫肌交錯鼓起,一縷血線從他嘴角滲出來。

    咽下口中血腥,魏文昭強(qiáng)硬的逼迫自己站起來,淡漠的抹去嘴邊血線,魏文昭抬手,措不及防,一個巴掌響亮落在臉頰。

    到底多么畜生,才能拿自己妻兒的母子親情當(dāng)把柄。魏文昭微微仰起頭,讓眼眶酸澀倒流回去,他又有什么資格哭呢?

    第84章

    休沐過后又是上朝, 寅正(凌晨四點(diǎn))剛過, 天還是黑漆漆,沒有半點(diǎn)黎明的樣子,東廂的燭火卻早早亮起。魏文昭在魏奇伺候下,輕輕穿好官服。

    ‘噗’魏奇吹滅蠟燭,提著燈籠抬頭,卻不見魏文昭。他連忙四下找, 卻發(fā)現(xiàn)魏文昭, 已經(jīng)頂著滿天星星出了屋門。

    魏奇舉著燈籠快速出來,壓低嗓音:“老爺?”

    魏文昭收回凝視上房的目光, 抬手制止魏奇繼續(xù)說下去, 舉步往院外走。

    魏奇伸長胳膊, 將燈籠使勁照在魏文昭腳下,步履匆匆間, 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上房。褚夫人的心真的好硬,為什么一點(diǎn)看不到老爺?shù)捏w貼呢?就比如這早起,明明都隔著屋子, 老爺還輕手輕腳不言不語, 就怕吵到她。

    出了院子, 官轎早等在外邊, 魏文昭上轎前問魏奇:“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魏奇知道是問,原明王府長史上門的事,這事鬧不好會讓皇帝疑心魏文昭。魏奇自然辦得十分上心,傾身在魏文昭耳邊低語:“已經(jīng)把話傳出去了?!?/br>
    魏文昭點(diǎn)點(diǎn)頭, 不再說什么彎腰上轎。

    今日不是朝會的日子,官轎一路往吏部班房去。他們?nèi)サ迷缧?,司勛、司封、考功各部胥吏,正圍著桌子吃湯面?/br>
    這湯面是魏文昭用永嘉伯俸祿定的,每天早上小販會挑著桶送過來——班房是沒有廚房的,怕失火。

    “大人來了?!毙⌒〉鸟憷魝冞B忙放下碗行禮。他們不過□□品,最高也就七品,在這物價昂貴的京城,靠著俸祿養(yǎng)家糊口,不說捉襟見肘也確實(shí)要仔細(xì)盤算。

    幸虧魏文昭'體貼'下屬,定了早飯、午飯,他們才省出一注錢來,所以對魏文昭的感激真心實(shí)意。

    魏文昭笑道:“不必多禮快趁熱吃,吃完用心公務(wù)?!?/br>
    “是”一群綠的、青的小官,再次再次捧起碗,只是到底別扭些,吃得不尷不尬話也不敢亂說。

    魏文昭和藹一笑:“早上過來路過曹家燒餅鋪,買了些火燒過來,大家配著湯面,頂餓?!?/br>
    “曹家燒餅!”有個綠官服的八品抄錄,興奮的兩眼冒光。曹家燒瓶在京城算是有名,外焦里香芝麻淳厚,要是加上他們家酥爛的驢rou,那叫一個絕。

    可他們那點(diǎn)俸祿銀子,家里人口少還好說,要是上有老下有小,搞不好還得妻子補(bǔ)貼家用。那個八品抄錄,很不幸,妻子特別能生,家里已經(jīng)七個孩子了,日子過得很不容易。

    魏奇挎著籃子將麻紙包好的燒餅,一個個發(fā)出去。有人先打開,香透的燒餅里,夾著誘人口水的驢rou。

    “哎呀,大人,太讓您破費(fèi)了?!庇腥梭@訝。

    魏文昭不在意笑笑:“吃吧,諸位都是為朝廷辛苦的?!币贿呎f一邊到桌邊,給自己舀了一碗湯面,“我今日來沒別的,就是看看劉家送飯,到底用心沒。”

    早有胥吏給魏文昭讓出椅子,忙不迭巴結(jié):“用心、用心,大人每月八十銀子,他們能不用心。”

    另有人趕緊討好,在自己碗里挑挑揀揀:“豆腐、木耳、黃花、rou丁,比我們在家吃的好多了?!?/br>
    燒餅發(fā)到綠抄錄那里,抄錄都沒打開看直接塞進(jìn)袖子。魏奇看了一眼沒說話,也沒有特別表示,接著往下發(fā)。他知道那是想拿回去給孩子們分。

    魏文昭自然發(fā)現(xiàn)了,也沒有特別表示。燒餅給他,他要怎樣是他的事,但也不可能比別人多一個,不患寡患不均,做事要公平他很明白。

    因此吏部上下特別一心,鐵桶一般,看魏文昭眼色行事。綠抄錄倒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報答魏文昭,借著舀第二碗面的機(jī)會靠過來,期期艾艾開口。

    “大人,下官聽說原明王府長史,到您府上找您去了?!?/br>
    魏文昭夾了幾片面到嘴里,不怎么在意笑道:“嗯,違逆將軍不甘心流放,想讓本官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回京城來。不過貶斥是陛下的意思,也是明王做錯事。咱們身為人臣,既要是非分明,也要忠于陛下,本官沒答應(yīng)?!?/br>
    “哎呀,下官也聽到這種風(fēng)聲,可是大人何必搭理他,誰不知道陛下現(xiàn)在看中宜王殿下,搭理他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魏文昭笑笑,接過魏奇送來的火燒,慢悠悠笑道:“不管怎樣違逆將軍總是陛下骨血,咱們做臣子該有的敬重不能少?!?/br>
    拉著耳朵的胥吏們,便‘嗡嗡嗡’替魏文昭鳴不平:“違逆將軍也真是,明明自己爛了,還要來沾染大人,不就看中大人禮數(shù)周全、為人和善又得皇上信任!”

    魏文昭淡笑著,將這些嗡嗡聲音,就著火燒慢慢吃下去。

    吃完并不舒服的湯面、火燒,魏文昭回到自己班房,魏奇連忙送上魏文昭喜歡的茶水。不是飯食太粗陋,而是魏文昭精細(xì)慣了。

    “老爺”魏奇眼里露出點(diǎn)竊喜,“明王再翻不起浪花了?!本退闼浩颇樥f魏文昭私下投靠過他,可有這讓魏文昭求情一說,完全可以說明王狗急跳墻混亂攀扯。

    魏文昭淡漠笑笑,隨手拿了桌面公文來看??戳藥仔?,是文安侯府,請求世子接替侯爵的公文。

    照例的行文啰里啰嗦,魏文昭忽然覺得有些乏味,隨意拿筆做了批準(zhǔn),等著呈現(xiàn)給皇帝。

    “魏奇,幫我打盆水來。”

    魏奇有些莫名,不過還是很快出去打水進(jìn)來,魏文昭合上公文,起身去洗臉。他早上當(dāng)然洗過臉,只是忽然覺得,剛才那一群人吃飯,連帶嗡嗡的畫面讓人不舒服。

    溫?zé)岬乃衲橆a、眉毛、睫毛,魏文昭忽然想起家中褚青娘。她該起身了吧?自己為什么要這樣雞不叫就起來,對著一群人假惺惺演戲?

    魏文昭又想起那個知府的畫面。如果他是知府,現(xiàn)在大約還在被窩,得青娘準(zhǔn)備好早飯,溫柔叫才起來。

    想著那個畫面,魏文昭嘴角凝出幸福的笑意,可是那笑意還沒散開就碎了。魏文昭又一捧水到臉上,后悔是沒有用的,他現(xiàn)在能和青娘住一個院子就該滿足了。

    不過是日復(fù)一日的公文,魏文昭一個一個批示,未時收起公文下班回家。

    魏文昭坐在搖搖晃晃的轎中闔眸養(yǎng)神,忽然轎子停下,魏文昭不防備,頭磕在轎子上‘咚’的一聲。

    “大人,是宜王殿下?!?/br>
    魏文昭忍下怒火,畢竟他在外邊都是親和的形象,再說宜王他也開罪不起。魏文昭下轎行禮:“微臣見過宜王殿下?!?/br>
    宜王騎在馬上并沒有下馬,笑吟吟道:“昨日本王陪萬歲閑聊,說到京城一樁趣事,有人傳言魏卿曾經(jīng)投靠明王兄。”

    魏文昭頭皮一緊,心里跳了兩下,不過很快安然下來。宜王還沒有當(dāng)上太子,更沒有登基,不會在這時候讓自己跌跟頭。

    宜王嘴角笑吟吟,居高臨下看著魏文昭,心里也有幾分贊賞。不愧是天佑朝最傳奇的臣子,這沉穩(wěn)的養(yǎng)氣功夫很到家。

    “陛下有些質(zhì)疑,本王倒覺得是無稽之談,還和父皇開玩笑說,魏卿當(dāng)真有私心,也該是投靠本王才對,畢竟本王還是魏卿的女婿。陛下聽得開懷笑,說‘魏卿曾言本王性情淡薄,不適合皇儲?!?/br>
    幾句沒頭沒尾的話說完,明王踢了踢馬刺,馬兒‘噠噠噠’踩著青石板沿街走了。

    魏文昭躬身相送,還沒起身,腦子就快速盤旋。宜王什么意思,賣自己人情?那不是說他知道自己曾經(jīng)投靠明王,所以替自己在皇上面前描補(bǔ)。

    不!不可能,宜王從來守在自己王府,兩耳不聞窗外事,怎么會知道自己的事?

    不知是六月陽光太烈還是什么,魏文昭鬢角流下汗珠。宜王的太子之位,幾乎可以說鐵板釘釘,如果被他知道自己曾經(jīng)投靠明王,還阻礙過他太子之位……

    烈日炎炎,魏文昭大腦迅速運(yùn)作,自己是思穎親父,如果將來宜王對思穎,對嵐兒不滿,這件事就可以發(fā)作出來,打擊思穎!

    魏文昭恍然心驚,所以他必須弄清宜王,今天這番話到底什么意思!魏文昭還沒理清思路,宜王卻折身回來,這次他在馬上屈尊降貴彎下腰,嘴角帶笑對魏文昭說。

    “對了,父皇讓本王和魏卿多學(xué)學(xué),說你做事細(xì)致認(rèn)真,尤其布局用人的手腕很妙?!?/br>
    “微臣惶恐?!蔽何恼杨櫜坏孟雱e的,連忙后退一步深深揖手。

    明王笑著在馬背坐直,敲了敲手中馬鞭,輕聲道:“魏卿還不知道本王出身吧,想來褚夫人也不會告訴你?!?/br>
    什么出身、不就是不受寵的嬪妃之子?魏文昭心里疑惑,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這個宜王看似簡單,仔細(xì)看卻云里霧里讓人摸不著頭腦。

    明王聲音更輕,還帶一點(diǎn)笑意,柔柔的仿佛風(fēng)一吹就散了:“我母妃姓柳,是定州柳家嫡支嫡女?!?/br>
    魏文昭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不過很快又是頭皮一麻,后背密密麻麻汗珠滲出:定州柳家!三代帝師之家。

    太陽仿佛不要錢一樣,把所有炙熱流火撒在人間,魏文昭額頭汗涔涔,不過頃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不用懷疑不用揣測,宜王這是向自己表明,他深諳帝王之術(shù)。那么先前的話,就不是隨意說的,他確實(shí)知道自己投靠過明王,后來折返身再一番話,就是讓自己老老實(shí)實(shí)給他干活!

    不然,他隨時可以跟自己翻舊賬。

    明明六月流火天,明明一身身汗珠,魏文昭卻覺得遍體生寒。他被宜王,輕輕松松捏在指尖,只能隨著宜王的意思隨他擺布。

    魏文昭回到映霞苑,抬眼向上房看去,海棠樹下綠紗窗里,青娘正和孩子在羅漢榻上嬉戲。魏文昭站定腳癡癡的看著,看著,只有看著這安詳?shù)囊荒?,他才覺得心里平和溫暖一些。

    如果當(dāng)初他沒有攀附呂家,沒有苛求高位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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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不管你忙碌還是閑散,開心還是不開心,轉(zhuǎn)眼三年多時間又過去了。

    這一日,魏文昭下朝回來,院里傳出魏思穎清脆的笑聲。天佑帝前兩年已經(jīng)禪位做了太上皇,宜王登基,魏思穎隨即被冊封皇后。

    可魏思穎這兩年卻越來越少女,越來越活潑,隔段時間就要悄悄跑出來找她娘閑聊。

    ‘咯咯咯’的笑聲通過窗戶傳到院里,還有少許任性撒嬌的聲音:“我不管這不公平,為什么還要叫三子珍,搞得我這出嫁的姑娘好像是多余的。”

    褚青娘被女兒搖的左搖右晃,帶著幾分縱容無奈:“好了,娘正想要不要改成四季安。”四季安,即代表四季平安,又代表她四個孩子。

    魏文昭嘴角含點(diǎn)笑,抬步往上房走。女兒回來了,他這做父親的也該關(guān)心一下,想到能和青娘多說幾句,魏文昭心里就有些小小歡愉。

    紗窗里又傳來魏思穎,試探猶豫的聲音:“成兒七歲該啟蒙了,是不是也該分院子了?”

    分院?借著兒子留下的魏文昭,忍不住停下腳步凝聽屋里聲音。

    褚青娘知道魏思穎心思,她有些心疼父親,可是又不好勸說母親,所以才這樣試探。

    慢悠悠聲音隔著紗窗傳出來:“是的,成兒該分院了,你父親也該搬出去了。”褚青娘沒留余地。

    !

    魏文昭心里驚了一下,可是很快涼涼苦笑,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嗎、為什么事到臨頭不敢信?

    魏文昭再沒有進(jìn)去的勇氣,幾乎逃避般轉(zhuǎn)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