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長安這才想起來方才蕭寂擲給他了那紙文書，便伸手去拾了起來。

    上面的墨跡已經(jīng)干涸許久，而且沾了許多不知名的污漬，想必是書寫時的環(huán)境不好。但依舊能看的出字跡十分工整，書信的人應(yīng)是個十分講究的人。

    ‘五千余兵馬與大軍走失，尋未果，請君恕罪?！?/br>
    楚長安又往后翻了翻，這回的墨跡倒是新了許多，‘失散兵馬已盡數(shù)尋回，愿圣體安康。’

    乍一看的確是沒什么問題，但五千多兵馬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哪兒能說丟就丟說找回來就找回來的。雖然知道這其中必有端倪，但若是具體說是什么，倒也答不上來。

    “這是蘇世元從北邊傳來的。說起來朕年幼之時也是在邊塞長大，那邊的地形也算得上熟悉，從汴梁到關(guān)塞這一路基本上都沒有什么山巒能給這些人藏身。如果猜測不出偏差，怕是這五千兵馬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五千了?！?/br>
    說到這兒楚長安也大抵轉(zhuǎn)過來彎兒了。

    原來從汴梁出發(fā)的這支軍隊肯定是已經(jīng)死過了，不然以蘇家二公子那個嚴(yán)謹(jǐn)?shù)男宰右膊粫Q(mào)然往上報。但是失散兵馬已盡數(shù)尋回這句話怕是有假，反正邊塞離著汴梁遠(yuǎn)，蕭寂縱使有再大的本事，手也伸不過去。

    “楚卿也應(yīng)該知道，這些世家或者諸侯里頭私自養(yǎng)的都有兵馬?？赡苁窃诩覈参５臅r候救君于水火，但是更可能在國危之時趁亂弒君。”這些事情都是蕭寂自己做過一遍的了，自然是防范的謹(jǐn)慎，哪怕對方可能壓根沒有那個意思，在他眼里頭都成了隱患。再加上本來就是個寧錯殺不放過的性子，這一次自然是不會放著蘇家這般。

    蕭寂也知道蘇世元說白了也就是個半大的少年，再是沉著冷靜，只要他那個父親還在，他便永遠(yuǎn)是那個半大的少年，掀不起來什么風(fēng)波。

    “臣有一言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皇上從一開始就知道是個隱患，為何還要放任他去邊塞……”楚長安覺得以前至少還能猜到蕭寂的心思，如今卻是愈發(fā)琢磨不透了。

    “留在京中蘇家父子倆一唱一和，怕是整個朝廷的風(fēng)向都要隨了去了。南方的商貿(mào)發(fā)達(dá)，官商勾結(jié)，翻天也是分分鐘的事兒?！边@些事情當(dāng)年都是先皇考慮過的，論條件，的確是邊塞更能消磨人的意志。哪怕是不消磨意志，也能蠶食身體。不過才剛及弱冠的年紀(jì)，卻已經(jīng)烙下滿身的病痛。這要是把人往那兒過個十年八年的，哪怕再想有什么動作，也是有心無力。

    “汴梁離著邊塞路途遙遠(yuǎn)。這五千人兵馬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要是想趕往關(guān)塞又不想令人發(fā)現(xiàn)，想必得混在人群之中分批行動。這些人畢竟是常年cao練出來的，總會與尋常之人有些區(qū)別，楚卿要做的便是將這些人還未到達(dá)邊塞之前全部處理干凈?！?/br>
    按說楚家再往上數(shù)幾代也是將門世家，楚長安也不知道蕭寂為何會對他寄予如此高的信任，上一次可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和蘇言明一道去的花樓。

    不過既然是君信任于他，別說五千了，后頭再加個零楚長安也得硬著頭皮解決了。畢竟是自己跟了這么多君，哪怕現(xiàn)在改頭換面了，但是心底的忠誠和信任怕是不會變的吧。

    “臣知道了?！?/br>
    “明日就去吧，宮里頭這邊會先給你掛著，自己注意著做事低調(diào)些?！?/br>
    “還請皇上放心?！?/br>
    到底最后蕭寂還是沒讓楚長安站起來說話。跪著的時候倒是沒覺得疼，一起來整個腿都是麻的，關(guān)鍵是在君王面前步子還得穩(wěn)，哪怕是站不住了還得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出了殿門楚長安見著蕭寂瞅不見自己了，干脆直接坐在了臺階上，等緩過來了再走。

    方才的話楚長安又細(xì)細(xì)的琢磨了一遍，覺得自己這回可能把話放大了。五千多個人，還要把證物帶回來，實在不是個簡單的事兒。畢竟人的姿態(tài)各自有異，楚長安也保證不了不會有紕漏。而且解決完人不算，還得再把證物帶回來，光這又是一大筆工程。

    其實這些楚長安倒是都有辦法解決，只不過是得辛苦些，沒宮里頭待著那么舒坦了。

    最關(guān)鍵的是估計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皇上的面了，而且方才來的時候楚長安也留意了一下，御前這些個宮女不僅做事兒嚴(yán)謹(jǐn)，容貌也是各有姿色……那天晚上的事兒楚長安回想起來還是清晰如昨，自己是拒絕了的，要是其他人沒拒絕豈不是……

    楚長安想了半天決定待會兒還是硬著頭皮找統(tǒng)領(lǐng)要了今天晚上的值夜。畢竟這種差事沒人想領(lǐng)，見著楚長安主動，也便給他了。

    然而今日的運氣可就沒那么好了。

    上一次天氣雖然是冷，但好歹也只是冷。今天到了傍晚，空中一片電閃雷鳴，似有狂風(fēng)暴雨之意。但是站崗這活兒風(fēng)雨無阻，而且圣上的寢殿又是修建在高閣之上，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

    入夜以后大雨如期而至，楚長安只覺得心里頭可比著風(fēng)雨都涼。

    果然換了副皮囊也不是上蒼眷顧的對象。

    大抵也是借著這張臉，宮里頭的小丫頭見著楚長安從來都是笑臉相迎的。這可不，雨還沒淋半個時辰，就有人暗搓搓的來送傘了。但是別人敢送，楚長安也不敢撐。哪怕是半夜皇上不起來，光是巡邏的同僚的目光都讓他收了這個心思。

    這回跟著楚長安一道值夜的小宮女也是個新來的。人長得福相，總給人一種迷迷糊糊的感覺，果不其然，才過了子夜，便倚著門框開始栽腦袋了。

    楚長安見此干脆開口道，“若是困了就睡會兒罷，我?guī)湍憧粗Ｒ腔噬掀饋砹撕澳隳憧傻泌s緊起來?！?/br>
    小宮女千恩萬謝的應(yīng)了下來，殊不知楚長安心里頭還另有算盤。

    待著小宮女睡過去了之后，楚長安便躡手躡腳的鉆進(jìn)了外殿，隔著屏風(fēng)在心里頭細(xì)細(xì)的揣摩著龍床上那躺著的人的輪廓。

    容貌自然是極佳，狹長的眼眸，棱角分明的輪廓。因著內(nèi)殿溫度高，半敞衣衫下的皮膚就這么暴露在空氣之中。

    楚長安覺得自己上一世當(dāng)真是白活了，到死都沒能像現(xiàn)在這般看上一眼。

    這一次出行少則十天半個月的，今日再多看看，往后可就有一段兒時間看不著了。

    夜過半的時候，蕭寂是沒醒，但是一旁的小宮女卻是醒了。

    看著楚長安勾著頭使勁兒的往里不知道在瞧些什么，也是心生好奇，“楚侍衛(wèi)，你在看什么??？”

    好像心里頭最隱秘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了一樣，楚長安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不過無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兒，很快便恢復(fù)平靜，低聲笑道，“這不是幫你看著皇上嘛，放心吧沒醒，你繼續(xù)睡?！?/br>
    “哦好?！北緛硪簿褪切睦镱^有所擔(dān)憂睡的不安穩(wěn)才醒的，楚長安這么一說，自然是放下心來又一次倚著門框睡了過去。小宮女心里頭只念著楚長安和以往那群侍衛(wèi)倒是不一樣，挺知道照顧人的，難怪jiejie們都愿意跟他親近些。

    后半夜雨下得更大了，到了五更的時候也沒一點兒天亮的跡象。楚長安見著公公沒來，怕是睡過了時辰，叩了叩門，示意蕭寂該起床了。

    “進(jìn)來吧?！甭曇舻故菦]了剛起來時的慵懶，想必已經(jīng)成習(xí)慣了。哪怕是沒人喊，到了時辰也能自己起來了。

    楚長安進(jìn)去的時候蕭寂已經(jīng)把衣服基本穿好了，除了腰上的配飾和外面的龍袍還掛在架子上。見著蕭寂沒動的意思，楚長安便走進(jìn)幫他開始穿戴。

    蕭寂腰間掛的東西倒也不多，只有一塊兒色澤不怎么好的玉佩。

    尤其是上面還沾了血，似乎是滲進(jìn)去了，怎么也洗不掉。

    楚長安看到的時候的確有那么一瞬間恍惚了。

    這塊兒玉佩，是當(dāng)時最后的時候，攢著最后一口氣塞到蕭寂手里的。楚長安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料子，但畢竟是自己帶了二十多年的。本以為他會束之高閣，沒想到卻是一直帶在身上。

    以前若說蕭寂這人戀舊。楚長安打死都不會相信。但是如今這般，想必是以往的事情從未忘卻過半分，才會把過去的傷痛重新帶回在身上。

    “怎么了，看的這么出神。”

    “沒什么。”楚長安只是草草的回答了一句，迅速的幫他把玉佩掛在了腰間，“臣一去多日，還請陛下保重龍體?！?/br>
    “嗯，路上小心?！鄙洗握f這句話的時候，本是報著滿心的關(guān)懷，不料最后竟是一語成讖，蕭寂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下次要看就進(jìn)來光明正大的看，在門上趴一宿，朕都替你覺得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