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祈合上日記。

    躺在他膝上的印桐已經(jīng)睡著了，睫羽微垂呼吸平穩(wěn)，眉頭輕攏著露出一副不安的模樣。他伸手推開對方緊蹙的眉，彎腰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清淺的吻，拉過身后的被子將墜入夢鄉(xiāng)的少年裹起來，而后抬頭，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冰冷的窗戶外一片模糊，他側(cè)耳傾聽著，突然繃直了瘦削的腰背。

    他像是在寂靜的深夜里，聽見了三聲空靈的鐘響。

    “當(dāng)?！?/br>
    “當(dāng)?！?/br>
    “當(dāng)?！?/br>
    三點了。

    第67章 請問您記得過去嗎？

    安祈很少陷入深眠。

    他總是清醒的，清醒且冷靜，母親的死亡讓他習(xí)慣了被噩夢驚醒的狀態(tài)，而三點的鐘聲總能讓他回想起那場糟糕的校園暴力。

    他曾經(jīng)在這個時間被打折了無數(shù)次手指。

    那些尖銳的痛楚宛若附骨之疽，日復(fù)一日地折磨著他孱弱的神經(jīng)，鉆進(jìn)他的骨髓爬進(jìn)他的心臟，哄笑著留下疼痛的烙印。

    它們高喊著：“你活該！”哄罵著：“這是報應(yīng)！”它們揪著安祈的領(lǐng)子逼他抬頭去看自己血rou模糊的手指，踩著他的手，問他。

    “疼嗎？”

    疼。

    可是無論施暴者還是受虐者都沒有提過一次“道歉”，仿佛這兩個簡單的字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傷害”的過程而已。

    就好像他依舊可以回答董天天的問題，董天天依舊可以笑著嘲諷他的行為。他們對彼此的傷害緘口不提，仿佛他那連著五天的噩夢，就已經(jīng)足夠替換董天天背上的鋼筆印。

    在這所學(xué)校里，“道歉”根本毫無意義。

    安祈無意識地活動著手指，低頭緩慢地梳理著印桐額前的碎發(fā)，似乎這樣就可以忽視關(guān)節(jié)上傳來的鈍痛，將那些無法抹去的記憶歸納為錯覺。

    他看著懷里的少年，看著昏黃的燈光籠著他稚嫩的眉眼，就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的無數(shù)個深夜。

    他的桐桐是他最好的藥，從前是，現(xiàn)在是，未來也不會改變。

    安祈并起食指和中指，輕貼著懷中少年溫涼的唇。他彎著那雙煙灰色的眸子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微笑，就好像狡猾的孩子獲得了一個甜蜜的吻。

    他不會再奢望更多的東西了，但是已經(jīng)屬于他的，誰都不能奪走。

    他的目標(biāo)始終是明確的，從三年前的那個清晨，在校醫(yī)院前的廣場上遇見那個女孩開始，他就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

    ……

    那是個寒冷的清晨。

    極度緊繃的精神狀態(tài)總能在某種程度上加劇人體的負(fù)擔(dān)。安祈站在距離校醫(yī)院還有上百步的地方，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冒冷汗。

    他顫抖地喘息著，試圖借此拖慢自己的呼吸頻率。然而幾乎掐熄心跳的痛楚震得他手腳冰涼，寒意順著脊椎攀上脖頸，就像有把捕獸鉗咬緊了他的椎骨。

    他看著那個瘦弱的人偶抬頭看向他的方向。

    女孩厚重的劉海下籠著一雙漆黑的眼睛，蒼白的臉色就像新刷的墻壁，泛著一層詭異的死氣。

    她站在校醫(yī)院前的空地上，紅得發(fā)黑的薄唇緊抿著，拉扯著唇角，露出了一個詭異而燦爛的微笑。

    就像游樂場的小丑。

    安祈不知道對方在笑什么，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人。然而太過熟悉的既視感仿佛瞬間帶他回到了那個刺骨的深夜，黑天白月冷風(fēng)呼嘯，少女嬌聲的嗲笑穿過獵獵狂風(fēng)，清楚地灌進(jìn)他的腦海。

    他仿佛還站在午夜的天臺上，漫天狂風(fēng)裹挾著細(xì)碎的草葉，落滿了少女停放在月光下的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