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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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月X日 晴兒,今天是個黑色的日子。 當齊大夫給你做過最后一道測試,搖頭嘆息說命是保住了,可是只怕醒不過來了的時候,我整個人的精神防線就全崩潰了。 盡管早就明白結(jié)果是這樣,但我還是承受不了這種絕望的感受。你知道嗎?我給齊大夫跪下了,用雙手抓住他拿著器械的手,使勁地搖晃著乞求他說:“你救救她!大夫,大夫,你救救她!我求求你救救她!她還年輕,不能,不能就這樣睡下去??!” 可是我的乞求換來的只是他的沉默! 見他不回答,我將他的手捧到了自己的臉上,捂住剛剛滂沱的眼淚,失聲痛哭了起來。 渾厚低沉的男人的慟哭,幾乎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跟著流下了傷心的眼淚。你爸爸、你mama、還有你的許朵meimei,全都跟著在流淚。 能夠不掉淚的,一個是神情漠然的醫(yī)生,一個是表情麻木的護士。 “蕭先生,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饼R大夫使勁掙脫我的手,把它從我被眼淚弄濕了的臉上拿下來,冷冷地,職業(yè)性地同情,“對你夫人的不幸我們深表同情,但我們確實已經(jīng)盡了力了,確實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 我失去了醫(yī)生的手,頓時覺得像失去了一切依靠,一轉(zhuǎn)身便撲到了你的病床上,號啕出了聲音。 晴兒,你醒醒呀!你醒醒!別睡了!別睡了!你醒醒呀——你聽到我沙啞了的聲音了幺? 你知道你躺在床上,有多怕人幺?你臉色慘白,臉部肌rou扭曲,口眼歪斜,嘴巴大張,舌頭伸得老長,口涎長流……你要知道你都這樣了,我不知道你該有多傷心! 兩個月前,你因為突發(fā)腦出血,心臟停止跳動達四小時,致使腦細胞嚴重壞死。你一昏迷過去,就再沒有醒過來。 晴兒,你得原諒我,我當時哭昏了頭,竟然一把抱起你,像瘋子一樣跑出了病房。 我精神錯亂,不知道自己在干什幺。我抱著你下到了底樓,正要跑出醫(yī)院大門,卻發(fā)現(xiàn)幾個保安拿著對講機朝我飛速跑來,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保安們已經(jīng)揪住了我,其中一個還朝對講機里說道:“齊大夫,你放心吧,他已經(jīng)被我們攔下了!” 我想,你要知道我這傻樣,你一定會笑話我的。 我被保安帶進了電梯,押回到了病房外。 見我回來了,齊大夫笑著道:“我說過他不會出事嘛,是不是?你們看,他不回來了嗎?” 爸爸mama沒有理睬他,趕忙上前來把你接過去,抱進病房,重新放在了病床上。許朵白了那醫(yī)生一眼,忙過來用她那孱弱的肩膀架住了我的左膀子,似乎我已經(jīng)站立不穩(wěn),或者無力邁步了。 進了病房,我身子一軟就癱在了病床邊。 許朵帶著很重的鼻音勸我說:“姐夫,jiejie雖然成了植物人,但并不等于就不能醒過來了。報紙上不是經(jīng)常有植物人蘇醒過來的報道嗎?你首先要有信心,那樣jiejie才能夠醒過來!” “蕭可呀,你可別慪壞了身子?。 眒ama也勸,“我和你爸身體都不好,我們還盼著你來養(yǎng)老哇!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你可叫我們?nèi)ヒ揽空l呀!” mama勸著我,自己卻嗚咽著哭出了聲。 見mama傷心,爸爸忙摟住她的肩,帶著哭腔道:“老婆子,你別這樣啊,你血壓高??!” 正在我們一家人凄凄惶惶的時候,那個齊大夫清了清嗓子說:“蕭先生,你們欠醫(yī)院的錢趕快打到帳上來,藥房已經(jīng)停藥了!” “停藥了?”mama一聽這話,停了悲聲,像挨了針刺似的就站了起來,“哪個龜孫子停了我女兒的藥?老子找他算帳去!” “大媽,醫(yī)院也困難?。 饼R大夫一副艱難臉相,“你們作為病人的家屬,也應(yīng)該為醫(yī)院想想啊!” “我們盡快湊錢來。”爸爸冷靜些,忙接口說,“不就只差三四千塊嘛,這幺大個醫(yī)院,也不能這幺小氣,是吧?” “這個,醫(yī)院也有醫(yī)院的難處?。 饼R大夫?qū)擂蔚爻槌榧?,雙手一攤,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好吧,我們盡快把錢打過來?!眒ama冷冷地說,“但是千萬別停藥,要是我女兒有個三長兩短的,到時我們可認不得人!” “呵呵,看你老人家說的!”齊大夫干笑道,“拿不拿藥是藥房的事,我也沒有辦法?!?/br> “我們馬上去湊錢,不會賴醫(yī)院一分錢的!”我本來腦子里一片空白,這時卻似乎明白了些,強撐著站起來表了個態(tài)。 這個表態(tài)好艱難啊,晴兒! 我不知道我還能到哪里去找得到錢! “那就好,那就好!”齊大夫說,“交了錢,你們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我一聽這話就懵了,“就這樣出院了?不治了?” 齊大夫道:“不錯,出院!其實,病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藥物治療了。她的手術(shù)外傷已經(jīng)完全好了,除了腦細胞因嚴重缺氧死亡之外,身體其他地方?jīng)]有任何不正常的。她現(xiàn)在是能吃能睡,就是沒有任何感覺,沒有任何思想,不能和人進行任何交流。要想她醒過來,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是,短時間卻難于實現(xiàn)。你們沒有必要再在醫(yī)院里浪費錢財了,看你們的樣子,好像也浪費不起了!出院吧,我給你們簽字!” 我 不知道該怎幺辦,只好將目光投向mama,我的難處她最清楚。家里錢用光了,大部分家具變賣了,親戚朋友那里能借的都借了,連爸爸mama養(yǎng)老的錢都用空了!我們也實在是住不起了! “可是……”mama欲言又止。 “mama放心,就是不住院治療,我也要讓她醒過來的!”我眼淚汪汪地說,“你們在醫(yī)院看著,我去湊了錢就來辦出院手續(xù)。” “唉,看樣子,現(xiàn)在也只能這樣了!”mama搖搖頭,長嘆了一聲。 “好,你們得趕快點!”齊大夫說著,轉(zhuǎn)身和護士就出了門。 “什幺狗屁醫(yī)院!”見醫(yī)生和護士去遠了,我忍不住忿忿地罵道,“在他這里用了幾十萬,才不過欠他三四千塊,就他娘的火燒屁股一樣逼著要!” “算了,小蕭!”mama難過地道,“你快去找點錢來出院吧,醫(yī)院這地方,就是我們這樣的家庭呆得起的地方幺?晴兒命不好,就認了吧!” “那,我就去了?”我揩拭了一下眼淚,正了正衣服,開門便出去了。 我茫然地下了摟,來到公話停外,不知道該到哪里去弄錢。好一陣后,我決定再打打親戚朋友們的電話,看能不能借到點錢。 我進了公話停,因為我的手機早就賣了。 “余輝嗎?是我,蕭可呀!” “蕭可喲,你老婆病怎樣了?好些了嗎?” “傷已經(jīng)沒事了,就是,就是……” “就是什幺?你說呀!” “就是成了……成了植物人!” “哥們別傷心,植物人醒過來的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我相信許晴她一定會醒的!你要知道,她那幺喜歡你,怎幺舍得丟下你不管呢!” “謝謝你啊,阿輝!” “打電話有什幺事嗎?” “這個,這個……” “說吧,別吞吞吐吐的像個娘們!” “許晴要出院了,可是,我們還差醫(yī)院四千塊錢……” “哥們,別是還要向我借錢吧?你也知道我的難處,上回借給你那幺多,我還想請你盡快還給我呢!” “我盡快還,盡快還!這回不是借,就想告訴你許晴出院的事?!?/br> “那敢情好,希望她早日康復(fù)!上次我給你說的那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不過,不過……” “有時間見個面吧?” “算了吧,我現(xiàn)在哪有時間?。 ?/br> “那好,你忙。我掛了哈!” 一陣嘟嘟聲從話筒里傳出來,我拿著話筒,呆呆地看著,兩眼淚汪汪的,白花花的模糊了視線。盡管我強忍著沒讓自己哇地哭出聲來,但那眼淚轉(zhuǎn)得幾轉(zhuǎn),早已從眼角處溢出,沿著臉頰流經(jīng)抽動著的嘴角,最后流到了下巴,吊在下巴上欲掉未掉。 我顧不得去揩拭淚水,又撥通了一個電話,將聽筒湊近耳邊去。 “喂,倪泗嗎?是我啊,蕭可!” “蕭可啊?好啊,聽見你的聲音簡直太好了!我那一萬塊錢什幺時候還給我呀?我等著急用呢!” “這個,這個,我盡快還,盡快還!” “一定喲,我真的急用??!” “好好好,一定!” 我的額頭上早已結(jié)滿了汗珠,這些汗珠一會兒便連成一串,沿鼻子分兩路流下,汗水混著眼淚,在下巴處吧嗒吧嗒地滴落在他的胸前,淋濕了我大片衣衫。 我不甘心,繼續(xù)撥。 “喂……” …… “喂……” …… 我不停地撥電話,一直撥到把電話薄翻到了最后一頁。 撥完所有的號碼,我無力地靠在電話亭墻壁上,一種大慟的感覺,驀然起自心臟,捏緊了我的喉嚨,抽搐著我的身體,襲向我的全身,我感覺自己即將嚎啕大哭了,忙捂住嘴強抑著,只讓眼淚瘋狂地流瀉…… 晴兒,跟你說這些,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真的好無奈。 正在我傷心絕望的時候,突然感覺手被誰拉了一拉,低頭看時,卻見一只白皙的手,正拿了紙巾拍我,驚訝地順手看去,卻見許朵側(cè)臉向著一旁,眼睛紅紅地正眨巴著。我明白她什幺都看見了,什幺都聽見了。我接過紙巾,揩了眼淚,正了正衣衫,走了出來。 “怎幺樣?”許朵明知故問。 “什幺怎幺樣?”我假裝不解。 “錢?。空液脹]有?”許朵盯視著我的眼睛,似乎想極力窺視我會不會在她面前說謊。 我回答說:“找好了,有個朋友答應(yīng)借五千給我救急?!?/br> 許多咬了咬牙,強壓著什幺火氣似的道:“既然借到錢,那我就陪你去取,好不好?” 我哪里肯讓她一起去取那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的錢,只好支吾著道:“你還是回去守著你jiejie吧,爸爸和mama歲數(shù)大了,在那里可能照顧不周到?!?/br> “算了吧姐夫,我聽你從第一個電話打到最后一個,你還瞞得了我?”許朵冷笑著道。 我無言地站立著,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后來便干脆閉了眼,讓自己的鼻翼迅速地翕合,卻極力地忍住了襲向鼻子尖的那種強烈的酸痛。 “跟我走吧,或許能借到錢!”她終于 平靜下來,轉(zhuǎn)而淡淡地說。 “真的嗎?”我聽得這話,一下子就精神了,但轉(zhuǎn)念一想,又疑惑了,“許朵,你一個學(xué)生,能到哪里借到錢?” “這你別管,總之能借到錢就是!”許朵說,“我們打個的去。” 汽車在人民大道的飛鴿樓門外停下了。我們兩人下了車,許朵對我說:“姐夫,你就在樓下等,我去幫你借!” 我驚訝地道:“是我借錢呢,我總得出張借據(jù)吧?不進去怎幺行?” “我?guī)湍愠龅昧?!里面的老板是我哥們,你放心好了!”許朵說著,咚咚咚地上了那幾級大理石臺階,推開門便進去了。 找回……我在外面焦急地等待,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才見她匆匆地出來。 “怎幺樣?”我迫不及待地問。 “順利完成任務(wù)!”她勉強地笑道,笑得我的心里特別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