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弟不義弟的，又有什么關(guān)系，總之陳熠是拿他當(dāng)親人的。

    翟似錦回府后，把玫瑰蓮蓉糕分給趙宜樂一包，余下一包連同卷宗一起帶回房間，細(xì)細(xì)琢磨起陳熠可能會在這樁案件里扮演的身份。

    長寧元年的事情，她還未出生，陳熠在那時也不過是一個三歲孩童。

    聯(lián)系起前世里他對黃御史的恨意，極有可能便是因為他的家人被黃御史污蔑陷害過。

    可上上任戶部右侍郎姓袁，不姓陳。

    陳熠把陳慈撿回去賜姓，說明他們本身就姓陳，不存在改名換姓的可能。

    那他們會是被戶部牽連的那批人？

    翟似錦不確定。

    或許這件事她能暫且做假設(shè)，認(rèn)為他就是來找黃御史尋仇的。但陳熠上次藏著的那把匕首又是為什么，他跟李謙用過的那把短匕有什么關(guān)系。

    疑點重重，她連午膳都沒心情吃，草草吃了兩塊糕點，一直想到日落西山，她仍舊想不明白。

    晚霞過后，便是夜幕降臨。

    隨著外面?zhèn)鱽淼牡囊魂囥~鑼喪樂，翟似錦倚在榻上，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正要喚人進(jìn)來詢問，趙宜樂便揪著燕燕闖了進(jìn)來。

    “表姐大事不好了！”

    翟似錦稍微伸了個懶腰，睨她一眼道：“我好得很，你好好說話行不行？”

    趙宜樂來了個大喘氣，呼呼道：“不是，表姐……是……是你父親那個姨娘沒了……”

    翟似錦笑容僵住，沉默半晌后才道：“康氏沒了？怎么沒的？”

    趙宜樂自顧倒了杯茶水，邊喝便道：“就是上次翟嫣兒氣她那回啊，害她病得不輕，這半月來就吊著一口氣兒，聽說今天早上就快不行了。”

    如今喪樂都奏了起來，那人肯定是沒了。

    翟似錦一時間望著窗外的夜色愣怔出神，想到從前康氏病逝時便是這樣的景況，但時間對不上，康氏病逝，整整提前了三年。

    回過神，翟似錦沒覺得高興多少，只道：“算了，反正翟家二房已經(jīng)被趕出京城了，至于康氏是死是活，跟我也沒什么干系?！?/br>
    ……

    ……

    一整夜翻來覆去，翟似錦毫無睡意。

    總覺得哪里不踏實。

    怨恨兩世的翟致遠(yuǎn)和康氏終于得了報應(yīng)，她心里實在高興不起來，說不上為什么，就是悶悶地難受。

    次日天亮?xí)r，翟府的喪樂鑼聲越發(fā)響亮，穿過院墻，吵得郡主府上下都不得安生。

    趙宜樂頂著烏青的雙眼找上翟似錦，“表姐，我想回宮住了，你這兒也才太吵了。翟家真是不分輕重，區(qū)區(qū)姨娘就cao辦這么大的喪禮，估計那嗩吶還要吹上三五日，我頂不住了，我得回宮去才能睡個好覺。”

    于是翟似錦親自送她回去，也順便去宮里避一避。

    趙宜樂離宮大半月，蕭皇后想念得緊，一見面就摟著她有說不完的話。

    翟似錦指尖輕敲著圈椅，看著眼前這種母女溫情的畫面，思緒微微陷入僵局。

    她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唯有的念想便是長寧帝吩咐人給她臨摹的一張畫像。她并不喜歡看那張畫像，收進(jìn)庫房就沒拿出來過，每次去太極殿拜見長寧帝時，也不喜歡看殿里掛著的那張。

    因為畫像上的人即便畫得再像，她也不會笑，不會說話。

    外人都說，康氏的音容笑貌與她生了六七分相似，翟似錦遠(yuǎn)遠(yuǎn)看眼，有過幻想，但也惡心翟致遠(yuǎn)將康氏嬌養(yǎng)在后宅的做法。

    “似錦，你的手傷養(yǎng)得怎么樣了？”蕭皇后和趙宜樂說完話，一臉溫和地望過來。

    翟似錦收回思緒，低頭看著手里的幾道口子，“還好，太醫(yī)給的傷藥管用，等再過幾日應(yīng)該無礙了。”

    蕭皇后點頭輕笑，轉(zhuǎn)而又嗔罵她道：“你們也真是的，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半夜還打起來了。”

    她轉(zhuǎn)身抬手敲了敲趙宜樂的額頭，“宜樂你膽子也越發(fā)大了，下手沒個輕重，將似錦的手傷成那樣，等會兒你父皇肯定還要找你算賬。”

    趙宜樂摟著蕭皇后的手臂，不愿就此認(rèn)栽下去，“母后，我不是故意的，父皇那里你可要幫我多多擔(dān)待啊，他最聽你的話了，你幫我求求情好不好？你要是不管我，父皇他肯定又要生氣禁足我了。”

    她答應(yīng)過翟似錦對那晚去醉仙居的事情要保密，但面對自家父皇母后的連番責(zé)罵，她哪里受得住，連忙朝翟似錦眨眼睛使眼色。

    翟似錦晃了晃神，也跟著勸道：“是啊舅母，此事與宜樂無關(guān)，是我自己不當(dāng)心弄傷的，宜樂她這些日子在我府中住得可乖了，是吧宜樂？”

    趙宜樂連連點頭，“對對對，我最近跟表姐住在宮外可乖了，要不是隔壁正在為姨娘發(fā)喪，我還想繼續(xù)住下去呢?！?/br>
    蕭皇后輕擰眉頭，語氣不悅道：“什么姨娘不姨娘的，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你在外面野著說幾句就算了，斷不可叫你父皇聽見?！?/br>
    長寧帝極其厭惡翟家，也厭惡翟家那個姓康的姨娘。

    趙宜樂這才反應(yīng)過來說錯了話，正想插科打諢說些別的把話題帶過去，女官連珠就匆匆進(jìn)來，湊到蕭皇后跟前低聲說了什么。

    蕭皇后臉上微微變色。

    趙宜樂問，“母后，發(fā)生什么事了么？”

    蕭皇后輕闔雙眼，搖了搖頭，“張貴妃讓我替她去太極殿走一遭。”

    翟似錦捧著熱茶，指尖點在杯沿上，抬眸望向蕭皇后微頓的臉色，“貴妃娘娘有事兒要求舅舅，就該自己去，求到舅母頭上算什么？”

    她以前只當(dāng)張貴妃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但自從張貴妃坑了她和趙宜樂一把，她對張貴妃的印象便極差了。

    蕭皇后沉吟著起身，周圍的宮女立即上前幫她提著逶迤的鳳袍，準(zhǔn)備好儀駕，去太極殿給長寧帝請安。

    翟似錦松開茶杯，亦是打算離開景陽宮，再去別處逛逛。

    趙宜樂卻拉住連珠，詢問她剛才對蕭皇后說了什么。

    連珠向來磨不過趙宜樂的招數(shù)，三言兩語就敗下陣來，老實交代了，“剛才貴妃娘娘派人過來說，昨夜廷尉署突然走水，被燒掉大半的檔案卷宗。剛巧昨夜值守的是晉陽侯的二公子，檔案卷宗被毀，這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大事，貴妃娘娘唯恐陛下會遷怒晉陽侯府，所以就央求咱們皇后娘娘先去找陛下求個情，怕事情鬧得太大。”

    趙宜樂對這種曲曲繞繞的事情不感興趣，她只對可能會成為未來姐夫的廷尉監(jiān)有點關(guān)心態(tài)度，“那陳廷尉呢，廷尉署走水，他身為廷尉監(jiān)，父皇會不會也遷怒于他啊。”

    連珠嘆氣道：“帝心難測，誰知道呢。”

    趙宜樂轉(zhuǎn)頭看向尚還坐在椅子里的翟似錦，有些著急道：“表姐，這怎么辦？”

    她是比翟似錦要著急的。

    但翟似錦面上雖看著平靜，心底卻捏了把汗，再次問連珠，“廷尉署里存放的卷宗當(dāng)真被燒了？”

    連珠點頭，“聽說火勢兇猛，底下的人救不及，燒掉大半?！?/br>
    翟似錦霍然起身，往景陽宮外走去。

    趙宜樂叫都沒叫住她。

    翟似錦出了景陽宮，站在宮墻下發(fā)怔許久，低聲喃喃道：“燕燕，這巧合是不是太巧了？”

    燕燕伺候在身側(cè)，聽到她的問話，也自然曉得她問的是什么意思，“照理說，郡主您昨日剛?cè)ネ⑽臼鸩檎伊司碜?，還沒什么眉目，后腳廷尉署晚上就走水了，確實可疑?！?/br>
    燕燕不知她查陳年卷宗的具體緣由，說的話更有可信度。

    翟似錦稀里糊涂莫名犯愁，一路出宮，馬車行至長街轉(zhuǎn)角，再往前繞兩條街就該到杏花胡同了，她躊躇著讓車夫停在街尾，想了很久，終是原路回了郡主府。

    她回房關(guān)起門來，將卷宗翻看，仔仔細(xì)細(xì)看著結(jié)尾兩行字，牽連甚廣，滿門抄斬。

    如今的大寧朝，在長寧帝的治理下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朝廷官員們也各司其職，偶有作jian犯科者，按律流放或是處斬，并不牽連家人。

    但長寧元年那時，聽說朝政混亂，佞臣當(dāng)?shù)?，長寧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皇位坐穩(wěn)，靠的是鐵血手腕，以及經(jīng)手過的累累白骨。

    那是真的白骨成山……

    別看長寧帝近些年隨和溫敦得不像話，但朝中年長些的官員，對他無不畏懼臣服。

    這也是長寧帝對翟似錦說過的，陳熠的殺伐果決跟他有幾分相似。坐上皇位的人，能有幾個手段軟和的？

    大相國寺的綁架，讓她看清楚了一些事情，醉仙居時陸三的行徑，也應(yīng)證了一些事情。

    如今還差一道鐵證。

    酉時夜色已然漆黑，翟似錦喚來燕燕，換了身素裳，乘著馬車趁夜出府，朝陳熠家中駛?cè)ァ?/br>
    掠過翟府門前時，車簾掀起一角，翟似錦看見了府前高掛的白綢和白紙燈籠，將整座府邸籠罩在一片慘白里。

    也不知當(dāng)年她母親過世，翟致遠(yuǎn)是否表現(xiàn)得如這般悲傷，給她安排這么大的排場。

    馬車到達(dá)陳府，翟似錦下車親自叩門。

    門子不在，開門的依舊是陳慈，他嘴里叼著一根孩童吃的麥芽糖，有些孩子氣地趕她們離開，“找我哥么？他不在，你們走吧?！?/br>
    陳府前掛著一排紅燈籠，夜里光亮朦朧，翟似錦看不真切，隔著門側(cè)看，覺得陳慈的長相還真跟陳熠有點相似。

    白日里陳慈像個孩子，陳熠面相陰鷙，兩人的氣質(zhì)大相徑庭。

    翟似錦神差鬼使就問出了口，“你當(dāng)真是陳熠的弟弟？”

    陳慈稀奇古怪看了她一眼，把麥芽糖從嘴里拿出來，嘴巴叭叭道：“我不是他弟弟，難道你是他meimei？趕緊走啊，都說了他不在?！?/br>
    翟似錦：“……？”

    燕燕看得捉急，幫忙問道：“二公子，我家郡主的意思是，她有急事要找陳廷尉，急事，很急很急的事，你懂嗎？然后你如果是他弟弟的話，那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陳慈起先聽見前半段，下意識配合地點點頭，聽到后半段，他眉眼便皺成了一團(tuán)，看著手里吃了一半的麥芽糖有些不知所措。

    “我哥他帶著費康出去了，不讓我跟去……說是去了什么……醉鬼居……？”

    醉鬼居……？

    翟似錦笑容無力，“醉仙居吧。”

    陳慈恍然，用力點頭道：“好像是！”

    燕燕轉(zhuǎn)過去看了眼翟似錦，小臉泛苦道：“郡主，您該不會跟著又去醉仙居吧？”

    翟似錦去一回，就傷得雙手半個多月都不能做事，連每日的吃飯喝水都要人喂。

    燕燕深受其苦，這一回說什么都不愿意讓翟似錦再去那等煙花青樓之地。

    偏偏翟似錦好脾氣先把陳慈勸回去，臨了還塞幾顆糖用手帕包著粽子糖給他，然后才對上燕燕微略嚴(yán)肅的神情，不緊不慢地朝馬車走去，“上回的帷帽正巧還在馬車?yán)?，我?guī)е∶比ィ愕綍r候留在馬車?yán)锏任?，我很快就回來。?/br>
    燕燕差點就要信了她的“很快就回來”了。

    她急得都快哭了，“郡主……”

    翟似錦態(tài)度非常堅決，“不聽我的你就現(xiàn)在回去。”

    她有好多疑惑，她自己想不清楚，既然陳熠知道，那她何必舍近求遠(yuǎn)，直接去問陳熠不就好了。

    兩刻鐘后，馬車停在醉仙居不遠(yuǎn)處的窄巷里，翟似錦帶著帷帽走下馬車，往醉仙居人來人往的門前看了幾眼，確定門口停著一輛刻有陳府標(biāo)志的馬車。

    她安撫燕燕留在車?yán)?，兀自理了理帷帽，踏著清嬈的琵琶聲邁進(jìn)醉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