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嘆了一口氣，讓人牽來馬車，率先踩上馬車，回頭沖趙宜樂微挑眉，“不是要去梅林賞梅嗎，走吧，時(shí)辰晚了人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br>
    趙宜樂頓時(shí)一喜，握著翟似錦的手上了馬車。

    到了紅梅林，一縷梅香被風(fēng)送進(jìn)馬車，悠揚(yáng)綿長，還未掀起簾子，便仿佛已經(jīng)置身于一片紅艷艷的梅林中。

    翟似錦牽著趙宜樂下了馬車，找了個(gè)空曠的亭子鋪上軟氈，擺上瓜果點(diǎn)心，周圍觀景的亭子里也陸續(xù)來了人，還有些人步行入林，似乎比這樣僵坐在亭子里更有趣。

    翟似錦反正是無所謂，她就是陪著趙宜樂來湊個(gè)熱鬧。

    剛才她們在梅林外悄悄觀察了下，并沒有瞧見晉陽侯府的馬車或是隨從，料想張承宣還沒來，她們就先坐下等一等。

    “表姐你說，那晉陽侯到底生得什么模樣？”

    桌上的小爐上烹了茶，蓋子咕嚕咕嚕響，翟似錦先給趙宜樂倒了一杯，才給自己倒另一杯，“你不是早就見過畫像了，畫像里的人不會笑，晉陽侯的真人可比畫像上好看多了?！?/br>
    趙宜樂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揮著瓷杯上方漂浮的淡淡白煙玩兒，“表姐，你說我要對這樁婚事不滿意，我能退婚嗎？”

    “退、退婚……？”

    “對啊，我好歹也是個(gè)公主，難不成真要嫁給一個(gè)從未謀面的陌生男子？畫像上看著他是謙謙君子，但要是日后成婚了，他性格暴躁揍我怎么辦？”

    翟似錦哭笑不得，“不會的，晉陽侯脾氣很好的，將來對你也會很好。”

    這姑娘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晉陽侯張承宣那可是世家貴女做夢們做夢都想嫁的人，怎么到了趙宜樂這里，就被嫌棄成了這樣。

    翟似錦還想再勸，趙宜樂卻捧著下巴走了神，雙眼恍惚不知在想什么，跟剛才梅林中穿行而過的情竇初開的少女有些相似。

    那種悵然若失的神情，極為相似。

    將趙宜樂剛才的胡言亂語串聯(lián)起來，翟似錦腦海中忽然冒出了一個(gè)大膽的想法。

    這姑娘……不是吧？

    翟似錦覺得不太可能，忍不住搖了搖頭，將亂糟糟的想法甩出去。

    時(shí)至辰時(shí)，云層四散開來，霞光萬丈，照耀著紅嫩欲滴的梅林。周圍觀景的涼亭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沒占到位置的人便選擇了步行觀賞，少女鮮艷的裙擺在梅林中穿行，獨(dú)成一道風(fēng)景。

    翟似錦盯著梅林入口處，一輛罩著青油布的馬車映入眼簾，兩側(cè)各跟著兩三個(gè)隨從，擠在烏泱泱的人群里，樸素得不像話。

    “宜樂，人來了。”

    她回頭看了眼趙宜樂，發(fā)現(xiàn)她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也不吱聲，仿佛對要見到未婚夫這件事情一點(diǎn)興趣都沒有。

    從前她并未陪趙宜樂來過梅林，也不知道趙宜樂對張承宣的心意，現(xiàn)在親眼瞧著，她對當(dāng)初他們夫妻和睦的說法產(chǎn)生了極大的質(zhì)疑。

    “宜樂？”翟似錦又喚了兩聲，見她始終虛搭著眼皮，抬也不抬，便道：“既然都來了，那好歹見一見吧，你若覺得不滿，再找舅母說去?！?/br>
    趙宜樂這才抬起臉來，聲音弱弱的喊了聲，“表姐?！?/br>
    翟似錦嘆道：“難怪你出宮第一個(gè)想的就是來找我，找我給你背鍋來的吧？起來吧，好歹見一見，萬一你就喜歡上了呢。”

    趙宜樂坐在對面，癟了癟嘴，沒再說話。

    翟似錦心知她的脾性，照著這般發(fā)展下去，這樁婚事十有八九怕是會告吹。

    不過也沒法了，她總不能拎著趙宜樂的衣領(lǐng)跟她解釋，說她跟張承宣上輩子過得和和美美猶似神仙眷侶，讓她這輩子就嫁了吧，張承宣總不會虧待她。

    那樣的話，趙宜樂估計(jì)會以為她病得不輕。

    翟似錦吩咐燕燕，“梅林中觀景的亭子沒空位了，你走一趟，去問問晉陽侯愿不愿意過來坐一坐?！?/br>
    燕燕點(diǎn)頭，正要出亭子去問話。

    入口處的青油布馬車已經(jīng)停下，走下來兩位神采奕奕的青年，寬袍錦衣，儒雅俊秀恍若謫仙。

    他們徑直朝梅林這邊的亭子而來。

    燕燕擦了擦眼睛，確認(rèn)他們是朝這邊的方向來，趕緊折身回去，同翟似錦稟報(bào)道：“郡主，晉陽侯和張二公子正朝這邊來了?！?/br>
    翟似錦略一挑眉，順著燕燕指的方向看過，果然，張承宣和張承衍兩兄弟朝這邊走來了。

    張承宣倒沒什么，那是趙宜樂的事。

    只是張承衍怎么也在？

    想到昨日景陽宮中，張承衍將蕭皇后哄得大笑連連的模樣，翟似錦揉著額頭就覺得頭疼。

    好不容易解決了李謙的求娶，向來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張承衍怎么還能回回碰見。

    趙宜樂啊趙宜樂。

    翟似錦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趙宜樂。

    趙宜樂默了默，裝作看不懂她的眼神，兀自直起身子正襟危坐，等著張家兩兄弟朝這邊走來。

    兩人皆是儀容端方，氣質(zhì)清貴，唯一不同的是，張承宣眉宇間偏英氣颯爽，端的是不拘小節(jié)。

    而張承衍則帶著一股儒雅的書生氣，含笑間叫人如沐春風(fēng)，談話時(shí)更是讓人身心舒爽。

    翟似錦心說要是蕭皇后沒有撮合他倆心思，這樣八面玲瓏的人，她很樂意交個(gè)朋友。

    張承宣行至涼亭臺階下，看見亭中二人，臉上故作驚訝，眸底卻浮著光亮，拱手行禮道：“今日可是巧了，竟能在此處遇見清陽郡主和宜樂公主。”

    長寧帝對冊封不太上心，趙宜樂自出生起就叫作趙宜樂，外人喚起來也是喚作宜樂公主。翟似錦因?yàn)槟赣H的關(guān)系就稍稍特別了些，賜了郡主尊位，還另享封號。

    如今趙宜樂被一個(gè)素未謀面卻是自己未婚夫的男人喚了聲宜樂公主，心底驀地顫了下，說不清是什么情緒，但其中一種是抵觸，她能感覺到。

    翟似錦把她細(xì)微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視線轉(zhuǎn)回張承宣和張承衍身上，笑道：“是挺巧的，近日梅林盛開，宜樂喜歡這樣熱鬧的風(fēng)景，我們便一起出來瞧瞧了。你們來得有些晚，別處怕是沒了位置，倘若不嫌棄的話，不如坐下喝杯熱茶，大家賞梅賞雪?！?/br>
    步行穿林雖然暢意，但權(quán)貴之女總是對身份儀容更在意一些，外面飄著雪，要是被雪浸濕了衣衫，難免狼狽一身。

    還不如坐在涼亭里，賞雪品茶兩不誤。

    張承宣和張承衍欣然應(yīng)下。

    趙宜樂捧著自己面前那杯茶，提好裙擺換到了翟似錦旁邊的位置，張承宣和張承衍便去了對面。

    四雙眼睛互望，一股難以言說的沉默，叫人不由覺得尷尬得可怕。

    好在大家都是皇族世家出來的人，逢場作戲的本事一流，由張承宣起頭暖了幾句場，翟似錦再搭幾句話，氣氛漸漸活了過來。

    只是趙宜樂悶悶地垂著頭，一直不說話。

    翟似錦：“……”

    她也沉默了。

    要……要完了。

    趙宜樂這傻姑娘不會真想退婚吧。

    張承宣身為晉陽侯，七歲隨父征戰(zhàn)沙場，一步步從軍中小卒混到如今執(zhí)掌虎符的大將軍，這樣的男人趙宜樂竟都看不上眼？

    翟似錦正思忖著，對面張承衍朝她遞來了一方素帕，“郡主，擦擦吧。”

    “？？？”翟似錦不知道他這是什么意思。

    張承衍輕笑，伸手指她手腕的位置。

    翟似錦看去，不知桌面何時(shí)撒了些茶水，她衣袖剛好蹭到，原本的胭脂色立即氤成了茜紅色，幸好濕得不多，不太明顯。

    她抿唇笑了下，“嗯不必了，我自己有?！?/br>
    燕燕緊握著帕子，趕緊上前幫翟似錦擦拭衣袖上的茶水漬。

    悠然雅致的梅林中，卻忽然傳出一陣驚恐尖叫，一瞬間驚動了所有人，大家都站起來，往喧鬧處看去。

    嫣紅嬌艷的花瓣從枝頭跌落，一道人影四周亂躥，周圍膽小的姑娘們被嚇得驚叫連連，只因那人掛了滿臉血痕，衣衫襤褸鞭痕滿身，掌中鮮血觸碰到花枝，比梅花還要紅艷幾分。

    “……這是罪犯？”

    “官爺來了！”

    有人高聲喊。

    張承宣站起來，靠著漆柱望向梅林入口處，一排黑衣佩劍之人逆著陽光，森嚴(yán)如鬼魅般飄進(jìn)梅林，于花中穿行，似要將追拿那個(gè)重傷罪犯。

    “應(yīng)當(dāng)是廷尉署的犯人跑出來了，陳廷尉帶人追了過來，你們不必慌……”

    張承宣話說了一半，剩下一半咽進(jìn)了喉嚨。

    那個(gè)罪犯沖出梅林，朝觀景涼亭奔來。

    翟似錦特意選的顯眼位置，為的是讓張承宣他們一眼就能注意到這里，只是沒想到，從天而降一個(gè)潛逃罪犯，直接朝他們這個(gè)亭子奔來。

    “……”作為當(dāng)事人的她，現(xiàn)在是一萬個(gè)后悔。

    第9章

    那個(gè)滿身鮮血的男人不管不顧地朝這邊沖來，沿途撞倒不少公子姑娘，但他們都怕極了，任著男人朝涼亭跑去。

    也不知他打著什么主意，攥著匕首就沖進(jìn)了亭子里。

    翟似錦當(dāng)時(shí)離那把鋒利的匕首，只差半寸距離。

    是張承宣手疾眼快將桌子往她那邊推了一把，撞得她腹部火辣疼，身子后仰，堪堪避開刺來的匕首。

    男人發(fā)瘋似的舉著匕首，又朝最近的趙宜樂揮去。

    張承宣從側(cè)邊飛上去一腳將他踹開，但他揮出去的匕首在趙宜樂手臂上劃了一道。

    趙宜樂從變故中愣愣回過神，傷口的衣料被劃破，血跡從厚衣服里涌出來，疼得她哇哇大哭。

    “宜樂！”翟似錦扶著腹部站起來，撲過去摟住趙宜樂，“傷哪兒了？”

    廷尉署的官兵以陳熠為首追上來，那個(gè)瘋癲男人已經(jīng)被張承宣踢到了外面的雪地里，砸出一道不淺的坑，他艱難爬起來，舉著匕首又傷了兩位手無寸鐵之力的柔弱貴女。

    陳熠神情陰鷙寒冷，驟然刀劍出鞘，直直朝那個(gè)瘋癲男人砍去，血濺雪地，那人當(dāng)場死亡。

    周圍的貴女公子狠狠地松了口氣，受傷的，沒受傷的，還有剛才在林子里就嚇得魂飛魄散的。

    陳熠丟了長刀，穩(wěn)穩(wěn)抬步向涼亭里走去，桌子歪斜在一邊，翟似錦正摟著趙宜樂低聲安慰。

    “郡主可還安好？”他低沉的聲音里有些不穩(wěn)，像是急于確定眼前的人是否安然無恙。

    翟似錦聞聲轉(zhuǎn)過臉來，看到陳熠衣袍上濺到的血，嚇了一大跳，“你……”

    陳熠這一眼里包含了很多情緒，似乎驚慌似乎懼怕又似痛苦。

    翟似錦奇跡般認(rèn)為自己看懂了他的眼神，愣愣低頭看了自己手上沾的血，復(fù)又抬頭跟他解釋，“我沒事，是宜樂受傷了，這是宜樂的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