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畢。容庭芳看向余秋遠(yuǎn)，對方眼中微光閃爍。

    容庭芳想說點什么，但最終什么都沒有說。

    他沒有說，余秋遠(yuǎn)卻還有話要說。金鐘難得才鳴，黑面僧還配不上這一聲響。蓬萊的弟子有件事沒有猜錯。他鳴這金鐘，確實是因為容庭芳的。

    “還有一事?！庇嗲镞h(yuǎn)看著容庭芳，話卻是朝底下弟子說的。“萬佛閣那里，本尊會著弟子去報信，雖是佛門棄徒，究竟如何處置，亦是他們內(nèi)務(wù)，出了這蓬萊，黑面僧命由天定，與我蓬萊與魔界生死不沾半分。而自四界分渭水以來，魔界和蓬萊，井水不犯河水，雖有爭執(zhí)，亦大事化了。從今往后，只要魔界守于渭水之內(nèi)，不率兵來犯——”

    “我蓬萊，愿以禮相待。”

    蓬萊開山至今，除了踏虛空而去的圣祖，只有余秋遠(yuǎn)一個人，確如他所說，守了蓬萊幾近千年。后蓬萊漸盛至今，與魔界大大小小摩擦無數(shù)，從前就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狀態(tài)。但，從沒有說過這句話。這句話出來，便像一句金詔玉令。

    是明面上的和氣。

    是一種，宣之于口的信任。

    白絳雨默默閉著嘴，不答一詞。

    小靈峰峰主鐵青著臉，甩袖而去。

    至于其他幾人，一時之間也無話可說。

    說不同意，好像是他們吵著要打架一樣，但以前他們也沒有主動進(jìn)犯過魔界。但說同意，那是魔啊，魔能信嗎？可是蓬萊能有如今，余秋遠(yuǎn)確實功勞不小。多少弟子受過掌山真人的點化和教誨。掌山真人也沒有說得很過分。他說的是，只要魔界不先率兵來犯——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看向了容庭芳。

    容庭芳腦子本是一片空白，他眨著眼睛，許久后才回過神來，慢慢琢磨著，一個字一個字將這句話的意思理了個門清。這個時候，他忽然之間就像點開了什么靈竅一樣，一下子明白過來余秋遠(yuǎn)方才為什么要連著拉住他兩回。

    頭一回，是不愿他在蓬萊弟子面前動手，所以余秋遠(yuǎn)親自動手。

    第二回，是為了讓他正大光明，站在這金光頂。

    容庭芳要解天劫，就要叫余秋遠(yuǎn)相助。他要替角龍正名，就要率先替妖正名。還有什么比蓬萊至尊亦為妖身更來得有信服力的呢？他若為龍，余秋遠(yuǎn)便化出鳳身，無論下面有多少個人看著，余秋遠(yuǎn)都是要叫容庭芳與他站在一邊，站在這萬眾矚目之下。

    原來他先前所有的思慮，都是為了這最后一句話。

    ——原來，這就是余秋遠(yuǎn)說的‘幫’。

    那他在幽潭時，是不是就已經(jīng)打算好了這件事？

    “……”

    所有人都看著容庭芳，容庭芳就看著余秋遠(yuǎn)。一字一句。

    “若你守此承諾，本尊便不相負(fù)?！?/br>
    這件事好像沒有人高興。

    蓬萊的人憂心忡忡。

    唯一高興的人是郝連鳳。

    他當(dāng)然高興。

    蓬萊至尊是天鳳，是他鳳中之王。他一心想要光復(fù)鳳凰尊崇的地位，豈非很好就能實現(xiàn)？從此神木不再沒落，那些躲躲藏藏的幼鳥也不必扎著沒人的地方獨善其身。說到底，這個人間，這個大洲，還是要仰仗他鳳族的榮光。

    自年幼躲在他處，親眼見神木遭人縱火，鳳凰蛋摔得支離破碎，火中唯有鳳聲凄厲開始，郝連鳳無時無刻不再想著這件事。喪生火海來不及涅槃的幼鳥也好，破了的鳳凰蛋也罷，還有那被困了這么多年的鳳靈，哪一樁不說明世人無情？

    而今不同了。郝連鳳勾起嘴角，心里輕快。而今，當(dāng)年妖界雙王，龍鳳皆在，他要抽空找余真人好好聊一聊。委屈這么多年，也是時候重振雄風(fēng)了。魔尊應(yīng)當(dāng)也作如是想。

    郝連鳳看著容庭芳與余秋遠(yuǎn)一道離開，頭一次覺得對方很好。大約是因為他瞧著如沐春風(fēng)，一邊苦著臉的弟子有些奇怪：“郝連，你怎么了？是符師弟身體恢復(fù)了？”

    郝連鳳倏忽淡下神色來。

    “能跑能跳，應(yīng)當(dāng)無礙吧?！?/br>
    那弟子便道：“這我就安心了?！彼麊境鰟恚鞍?，真人不知道怎么想的，難道真的是被那佛門弟子說中了，被妖色迷惑了心么?！?/br>
    妖色——

    郝連鳳道：“你是在說真人的不是？”

    那弟子這才想起來，又是一陣苦惱：“那不一樣，真人他是鳳凰嘛。”

    但是，鳳凰也是妖啊。而且，龍好像也不壞。

    真令人煩惱。弟子想不通，干脆就踏劍而去。

    “……”

    郝連鳳看著那弟子遠(yuǎn)去，心里倒是被他提醒了一件事。

    佛門棄徒，黑面僧。

    此人心性不正，根骨不如黑蓮萬佛，佛心亦不如黑蓮萬佛。殺了容庭芳的徒弟，似乎和余秋遠(yuǎn)也有過節(jié)。既然能頂著黑蓮萬佛的殼子，茍且偷生這么多年，想必極能忍。這樣的人留下豈非是個禍害——他要不要將此人殺了，好給魔尊和天鳳送一份順?biāo)饲椋?/br>
    “……”郝連鳳瞇起眼，這么琢磨著，心中已打定主意，下了殺心。

    他反身就朝蓬萊外飛去——

    黑面僧方才在金鐘之前，就被小靈峰的峰主派人扔出蓬萊。既然是混進(jìn)小靈峰當(dāng)?shù)牡茏樱匀灰苍撚尚§`峰扔出去，順便抄經(jīng)千遍，以自罰識人不清。不過扔了沒多久，又不能飛不能跑，仔細(xì)找找應(yīng)當(dāng)還在不遠(yuǎn)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