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是可惜了！”大師傅突然一拍大腿，“我昨天半晚上的忙活全白費了?！?/br>
    為了節(jié)省今天的時間，幫忙做紅白喜事的廚師一般都是上一天夜里就來了，帶著兩個處理食材的小徒弟一起住在李家。他的屋子剛好靠近最后面這里，隔壁就是柴房。

    “我昨天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的時候，忽然聽見后面兔子窩里有動靜。我徒弟剛剛從那里抓出幾只兔子來殺掉，我記得清清楚楚的那里就是兔子窩。你說雞窩里可能是黃鼠狼，兔子窩里是什么？我打開窗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沒看見人影，肯定不是小偷?！贝髱煾底灶欁缘卣f起了昨天晚上的經(jīng)歷。

    原來這大廚師也是個嘴饞的，他想到這里是山腳下，經(jīng)常會有一些山上的野獸跑下來，那些可是貨真價實原汁原味的野貨，不知道多滋補多美味，若能抓到一只狍子啊，野稚雞啊，野豬什么的，不僅給明天的喜宴添點顏色，自己也能飽飽口福。

    這么一想，大廚師興致就上來了，走到隔壁沒上鎖的柴房里拿了李大叔生前打獵用的一系列工具，包括網(wǎng)兜、弓箭、竹刀、鐵夾等等，貓著腰悄沒聲兒地往兔子窩那里去。

    色膽……呸呸，食欲雖大，但大廚師還是很惜命的，回頭要是野味沒吃著，反而被傷了可就好笑了，所以他也沒貿(mào)貿(mào)然沖過去，先是在外圍布了幾個夾子，只要夾住腿，就不怕跑掉了。

    窩在角落里一邊聽動靜一邊在腦子里把怎么煮這家伙的方法和調(diào)料都想好了，可是等啊等的，期待中的夾子啟動聲和哀嚎聲就是遲遲不來。大廚師心里納悶，難道是頭熊不成，大到把夾子都踩扁了？不至于吧！想了想，他轉(zhuǎn)回房間拿了燈來，但是等他回來的時候，兔子窩里除了兩只沒睜眼的小兔，什么都沒了。

    “夜里烏漆抹黑的什么都看不清，我也不敢找到山上去，現(xiàn)在倒是看清楚痕跡了，虧得這小姑娘昨天給菜園澆了水，讓那家伙沾了一身泥?！贝髲N師接著說道，“恐怕是條大蟒啊，真遺憾?！闭f完他還舔了舔唇，一副要流口水的樣子。

    李小靈一聽蟒蛇吃了自己的兔子就不干了，噌的一下從江立背后跳起來，連跑帶蹦地竄到兔子窩旁邊，定睛一看，兩眼一眨，胖乎乎的團(tuán)子臉上登時流下兩條眼淚來：“我的兔兔……”

    李大嫂一開始說要殺兔子的時候李小靈就不干，這些兔子都是她從小喂到大的，也是她唯一的玩伴，不高興的時候一起看月亮，開心的時候一起曬太陽的那種。尤其是最開始的兩只大兔子，還是李大叔在世的時候獵來的，李小靈每次想爹爹了，就跟它們說說話。

    可是兔子養(yǎng)來就是要被吃，她那小胳膊拗不過娘親和哥哥的大腿，最后只保下來一窩小兔子，沒想到還有比人更喪心病狂的禽獸，小兔子都要害！

    江立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李小靈，或許等她長大，她就會明白了，同類相食，異類相食，人之常情。人都是這樣，更何況動物？

    大廚師沒心沒肺道：“吃了就吃了嘛，兩個兔崽子罷了哭嘛哭！”

    江立本來都要抱著李小靈回去了，一聽這話，李小靈頓時不干了，哭著鬧著從江立身上爬下去：“你知道什么！它們是我的寶貝！”

    江立一個愣神，腦子里忽然閃過模糊的畫面，一個瘦得可憐的小男孩擋在小小的他面前，氣得渾身顫抖，朝對面一群丫鬟侍衛(wèi)大吼：“你們知道什么！君未是我的寶貝！”

    人生在世，得不到所欲是正常的，你珍視的東西被他人視為草芥卻真真是無奈的。

    就在這愣神的幾秒鐘里，李小靈已經(jīng)撒開腳丫子順著那駭人的血水痕跡跑進(jìn)了竹林，江立眼看著她跑遠(yuǎn)了，暗叫一聲糟糕。山上地形復(fù)雜，毒草猛獸又多，大人一個人進(jìn)去都要小心，更何況是個小女孩！

    “嘖嘖，傻姑娘，”大廚師也皺起了眉，“就她還想給兔崽子報仇不成？我都沒抓住呢?！?/br>
    江立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如墨的眼眸中黑沉沉地帶了幾分威嚴(yán)，看得大廚師陡然一僵，半晌才傻愣愣地把嘴里咬著的勺子拿下來，大廚師就見江立順手拿起墻上靠著的弓箭，追著李小靈進(jìn)山了。

    說實話，大廚師給不少有錢人家做過宴席，碰到的人也不少了，卻還是第一次看到江立這款的。遠(yuǎn)了一瞧就是個普普通通書卷氣十足的讀書人，可就他剛剛那一眼，氣勢不是尋常窮書生能比。

    又發(fā)了會兒呆，大廚師搖著頭回去繼續(xù)炒菜了，嘴里還嘀咕著：“吾聞池中魚，不識海水深。吾聞桑下女，不識華堂陰……農(nóng)村水也深啊。”

    李小靈腿短跑不快，但她人也小，隨便往灌木叢里一鉆就看不見，而且山林中枝葉繁茂，遮天蔽日，視線嚴(yán)重受阻，江立只好一邊走一邊呼喊，好在走了不遠(yuǎn)就聽見了李小靈的哭聲。

    李小靈見江立這么快追來了，也對自己任性逃跑感到羞愧，恨不得躲進(jìn)地洞里，然而她的腳被什么東西卡住了，動不了。

    “江哥哥……”

    看小家伙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團(tuán)子似的臉都皺起來了，江立也不好責(zé)罵她，嘆了口氣便小心翼翼地把她從洞里拉了出來。李小靈的腳被尖銳的石頭和樹根劃破了，流了好多血，痛得她直抽氣，乖乖趴在江立背上不敢鬧了。

    江立背著李小靈順著來時的路往下走，李小靈小孩兒心性，這會兒緩過勁來了心情好了就開始哼歌，一邊哼還一邊四處張望，直到忽然看見身后的草叢不自然地劇烈搖晃，她連忙摟住江立的脖子：“江哥哥！有鬼鬼！”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枯枝落葉里悉悉索索的聲音驟然加大，江立猛然回頭，就看見一個不太分明的大影子借著草叢的掩映直撲向二人，所過之處砂石草葉齊飛。

    “啊——”李小靈尖叫一聲，閉上了眼睛。

    可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李小靈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四周的矮木叢非常平靜，仿佛剛剛那影子只是錯覺。

    江立皺起了眉，輕輕地把李小靈放下來，然后靜靜地觀察著四周。沒有鳥叫聲，沒有落葉聲，只有他和李小靈微弱的呼吸聲，安靜得詭異。

    李小靈剛想喊江哥哥，就見江立忽然動了起來，右手舉起弓一下子豎在面前，俊秀的容貌被弓弦一分為二，顫抖的弦隱隱有利刃出鞘的凌厲感；與此同時，他左手伸向背后抽出一支箭，指尖輕輕在弦上掃過，右手驟然使勁，竹弓驀然彎成了反轉(zhuǎn)的半圓，與他挺直的脊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小靈看得張大了嘴，箭都已經(jīng)飛出去了還恍然未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小靈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口水流下來了，這才機(jī)械地把下巴托上去，興奮地問：“打中了嗎打中了嗎？”問出口又覺得不對，剛剛那么安靜，江立是怎么確定那兇獸的位置的？

    江立慢慢地放下弓箭，對李小靈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輕手輕腳地?fù)荛_灌木叢走進(jìn)去。

    他確信自己絕對射中了，但就是不確定那究竟是個什么東西，狼狗虎豹什么的都在預(yù)計之內(nèi)，然而結(jié)果就是那么出乎意料，沒有一點點防備——

    人！

    真的人！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名男子側(cè)躺在地上，長發(fā)凌亂披散至腰間，臉被完全擋住，肩膀上一個碩大的血洞汩汩地冒著血，血紅的箭被甩在一邊，斷成了兩截。

    江立腳步頓了頓，眼中劃過一絲詫異卻并不驚慌，伸手想去看看這人傷得怎樣，后者卻驟然抬起頭，令他猝不及防撞進(jìn)了一雙好似凝聚著風(fēng)霜冰雪的眼眸中。

    陰冷而刻毒。

    ☆、春意關(guān)不住

    不知道什么時候，風(fēng)聲響起，鳥群嘩啦啦飛回來落在枝頭上，滿地斑駁的樹影伴著春蟲的蠕動搖搖晃晃，方才還死寂的山林瞬間恢復(fù)了它本來的面貌。

    江立與那黑衣男子對視著，久久難以言語。男子生得極好，鬢若刀裁，唇比紙薄；鬼斧雕琢成輪廓，靜時深邃動時內(nèi)斂；月華傾瀉至眼角，凝視溫柔顧盼凌厲；眉目微動間隱約可見遠(yuǎn)山高鳥、江瀚海闊之孤傲，頷首抬舉間仿佛參透黃鶴蒼寒、蘆花雪深之寡情。

    這人即使狼狽地躺在地上，赤著雙腳，衣衫凌亂，失血過多導(dǎo)致臉色森白，也有一種不曾踏進(jìn)過十丈紅塵，不曾領(lǐng)略過俗世妖媚的氣質(zhì)。

    江立抿了抿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聽見自己說道：“我當(dāng)是只野獸，沒想到誤傷了你……你家住何處，我送你回去找大夫?！?/br>
    男子仍舊冰冷而殘酷地盯著他，對他所說的話沒有絲毫反應(yīng)。

    江立可以理解，畢竟誰好端端地被別人射了一箭都不會有好臉色的，但是他剛剛情急之下沒有留手，那支箭上凝聚了全力，要是不快點就醫(yī)，恐怕這男子不僅是上半身的活動受限，還有失血休克的危險。

    “我?guī)阆认律桨??！苯压厣弦环牛焓志拖肴ダ?，手指剛剛靠近就覺得眼前紅芒一閃，尖銳冷硬的什么東西已經(jīng)抵在了脖子上——那是被男子扯下的半截斷箭。

    江立脖頸一僵，反射性一瞇眼，右手下意識拿起弓，半蹲著，直直地盯著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