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憑區(qū)區(qū)十來個人想拿我，未免太狂妄了罷。本府護院、衙役足有兩三百之眾，且本官一道手令下去，衛(wèi)所上千人兵士即刻趕到，你們焉能抵擋得??？”

    崔應節(jié)嘎巴嘎巴捏了幾下拳頭，不屑道：“有種試試？敢和廠衛(wèi)動武的官兒我還一個都沒見過?！?/br>
    雙方誰也沒鎮(zhèn)住誰，場面頓時僵持不下，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息充滿每一個角落。

    盛縣令坐不住了，若真打起來，借糧食草藥的事可就泡湯啦！

    遂向四周連連作揖，“耿大人、秦小姐，切莫動手哇！權(quán)當看在下官……不是，看在新樂縣十萬百姓的面子上，大家有話好商量！”

    秦桑噗嗤地笑出聲來，“看把您嚇得，耿大人是唬人玩呢，衛(wèi)所的兵都在真定忙著守城門，他從哪里調(diào)兵？再者，耿大人既沒有旨意，也沒有兵部勘合，保定衛(wèi)所指揮使敢聽他的？”

    盛縣令眨眨眼，誒，好像是這么回事！

    耿巡撫聽了，臉上帶著輕蔑的笑，暗中給心腹管家使了個眼色。

    管家會意，借人群遮掩著，從側(cè)門偷偷溜了出去。

    “還有您說的護院衙役，我倒想看看都是什么人……”秦桑笑得頗有點意味深長，“兩三百之眾，十幾個錦衣衛(wèi)當真不是對手呢。”

    耿巡撫眼中閃過一絲陰寒的光，不言聲注視著秦桑一眾人，好半晌才道：“念你是為百姓奔波，我不與你一個黃毛丫頭計較。來人，按單子給她備齊！”

    盛縣令長長吁出一口氣，用力擦擦眼睛，好容易擠出兩滴淚，“全縣百姓謝謝您嘞?！?/br>
    耿巡撫看也不看他，只盯著秦桑，喘著粗氣道：“秦小姐頂著朱緹的名義，以一介白身插手地方政務，脅迫朝廷命官，視廠衛(wèi)為私物，踐踏朝廷法度，就不怕皇上砍你們父女的腦袋？”

    秦桑見他氣急，心情更加暢快，“不怕，您盡可彈劾，反正我死之前，你的墳頭早綠樹成蔭了。”

    把耿巡撫慪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開藩庫，搬糧食，備馬車，買草藥，查驗核對，諸般雜務調(diào)停妥當，天已經(jīng)黑透了。

    秦桑痛快地寫了借條。

    耿巡撫端起茶盞，侍從立馬高聲道：送客——

    秦桑坐著沒動，“夜路不好走，耿大人送我們一程可好？”

    耿巡撫手一頓，臉頰上的肌rou抽搐兩下，不陰不陽道：“不要得寸進尺，本官是不忍百姓受苦才答應你，可不是怕了你?！?/br>
    “耿大人治下有流民作亂，生生劫了我家車隊。話說這流民來無影去無蹤的，保不齊今晚又來搶東西，沒準會殺人滅口，我這點人可不是二百多人的對手。穩(wěn)妥起見，您一道兒跟著吧?！?/br>
    “無稽之談，簡直荒謬！本官乃堂堂巡撫，居然要卑躬屈膝替你押送糧草？秦小姐簡直昏了頭！”

    秦桑笑了笑，輕輕敲了兩下桌面。

    崔應節(jié)猛地沖到耿巡撫面前，手中寒芒一閃，一把匕首赫然架在耿巡撫脖子上。

    耿巡撫又急又氣又怕，嘴唇發(fā)白，臉色發(fā)青，手腳冰涼，卻是一個字都不敢叫了。

    陡然生變，誰也沒料到秦桑真敢挾持耿巡撫，盛縣令和府衙一眾人都張大了嘴，瞪圓了眼，好似木雕泥塑一般僵立原地。

    秦桑泰然自若向外走去，崔應節(jié)拎著耿巡撫緊隨其后，其余侍衛(wèi)拔刀相護，盛縣令見狀，二話不說一溜兒小跑跟著，生怕把自己落下。

    府衙的人不敢強攻，更沒膽子放人走，只好圍在四周，隨著秦桑等人的腳步移動。

    不知情的人遠遠兒地一看，還以為他們是開道的！

    有個差役疾奔而來，應是沒見過這樣的架勢，目光茫然地掃過人群，呆愣愣道：“江安郡王到訪。”

    儀門處，朱懷瑾在侍衛(wèi)長隨的簇擁下迎面而來。

    秦桑一時感到訝然，耿巡撫也是奇怪，卻是喜出望外，宛如見到救星般喊道：“朱緹女兒仗勢欺人，目無法度，脅迫朝臣，求郡王爺替下官做主！”

    朱懷瑾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沉聲道：“崔大人放手，一場誤會而已，耿大人休要小題大做，所有人把刀收起來，閑雜人等都散了?！?/br>
    府衙的人順從地收了兵器，后退一丈有余，而崔應節(jié)等人沒得到秦桑的示意，是以一個沒動。

    秦桑此時誰也不信，奇問道：“郡王為何在此？”

    朱懷瑾走近些，目光柔和看著秦桑，“我接了賑濟的差事，本是暗訪，看府衙大半夜人進人出亂哄哄的，就過來瞧瞧，不想遇到了你。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秦桑怔楞了。

    崔應節(jié)無語望天。

    旁邊的耿巡撫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秦桑微微錯開他的視線，“夜路不太平，我想請耿大人一起押送糧食藥草，出了保定府就可以?！?/br>
    朱懷瑾思索片刻，用商量的語氣說：“他是巡撫，政務纏身確實不方便，我陪你可好？”

    秦桑拒絕了，“保定府生了流民，只有他跟著，這一路才安全?！?/br>
    朱懷瑾眉頭緊鎖，從京城一路至此，他沒見過一個流民。

    可秦桑神色不似作偽，而耿巡撫竟也沒有否認。

    “那就一起走?！敝鞈谚芸炷枚ㄖ饕猓瑥阶苑愿赖?，“劉文備馬，多點幾個侍衛(wèi)，這就趕往新樂縣！”

    耿巡撫臉色非常難看，從始到終，朱懷瑾都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難道他和老師不是一路人？可分明是老師保舉他的。

    夜風吹過，樹影亂晃，幾聲鴉啼突兀地響起，耿巡撫一驚，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崔應節(jié)終于收回手中的匕首，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別發(fā)呆了耿大人，走吧?！?/br>
    長長的車隊出了城門，一路向南。

    吱扭扭的車輪碾過黃土官道，和著馬蹄聲、腳步聲，還有人們緊張而壓抑的呼喝聲，在寂靜的夜，聲音傳出去老遠。

    朱懷瑾有心和秦桑單獨說幾句話，然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明白時機不對，只得忍下滿腹的心思。

    耿巡撫騎馬走在隊伍最前面，手里一直提著盞羊角燈，時不時東張西望。

    崔應節(jié)暗指前頭，和秦桑說：“提了一路，我都替他累得慌。”

    秦桑譏笑道：“這是生怕流民看不到他那張臉，一時沖動再誤了他的事?！?/br>
    果然，直到東面天空泛起魚肚白，他們連個賊影子都沒看見。

    日頭高高升上樹梢時，一行人停在河邊歇息。

    耿巡撫冷聲冷氣道：“再有半個時辰就能出保定，一路承蒙秦小姐照顧，本官銘記在心，這份情日后總會報答！”

    秦桑四下里眺望一陣子，目中陡地光亮一閃，“只怕你沒這個機會了。”

    耿巡撫大怒，今日所經(jīng)之事，對他來說是生平未曾有的奇恥大辱，一忍再忍他已是忍無可忍。

    一時顧不得江安郡王的面子，待要義正言辭痛斥一頓時，卻見秦桑猛地跳起來，指著河對岸叫道：“火，起火了！”

    只見河對岸烈焰沖天，霎時就將一片屋舍罩在濃煙之中。

    “那是保定衛(wèi)所！”崔應節(jié)大喊大叫，擼著袖子就往河對岸沖，“大家快去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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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朱懷瑾深知衛(wèi)所重要性, 立時指揮人手過去救火。

    入夏以來不曾下雨, 河面雖有三四丈寬，卻很淺，是以水花四濺中，烏泱泱一幫人撲騰著奔向?qū)Π叮?/br>
    此時的耿巡撫又驚又疑，不知是衛(wèi)所的人有意為之, 亦或純屬意外, 眼見此景，他的心也不由跟著撲騰個不停。

    他后悔沒早些處理那批東西, 若被發(fā)現(xiàn)可如何了得？轉(zhuǎn)念一想, 衛(wèi)所指揮使假借失火, 獨吞了也是有可能的。

    驚惕中，忽聽秦桑說：“火勢不小, 也不知道會燒到哪里。”

    耿巡撫心中五味雜全，惟愿是指揮使放的火，最好燒個干干凈凈, 什么痕跡也別留下。

    一個多時辰過去, 對岸火勢漸消, 秦?；厣硇Φ溃骸翱ね? 耿大人，不如我們過去看看？”

    耿巡撫重重哼了一聲，“保定衛(wèi)所乃軍事重地，豈能你是想看就看的？”

    秦桑斜眼看他一眼, 那眼神和看死人也差不多了，隨即抬腿就走。

    朱懷瑾跟著她走，還不忘招呼耿巡撫，“怎的站著不動？你轄下的衛(wèi)所，于情于理都該過去察看。劉文，伺候耿大人過橋?！?/br>
    劉文立時雙手抓住耿巡撫的胳膊，倒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秦桑心下微動，輕聲道：“你瞧出點什么來了？”

    朱懷瑾道：“事情經(jīng)過我大致知曉了，你不是蠻橫囂張的人，此次行事必有你的道理，我猜……你家被劫走的那批東西和耿向忠有關(guān)，不然你不會冒著被問罪的風險脅迫朝廷命官。”

    秦桑訝然地打量他一眼，沒說話，目光中已帶了笑意。

    衛(wèi)所的明火已經(jīng)撲滅，濃煙還未完全消散，隔老遠就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

    營盤中，幫忙救火的侍衛(wèi)也好，衛(wèi)所留守的兵士也好，頭臉身上均被熏得黑乎乎的，猛一看也分不出誰是誰。

    朱懷瑾掃視一圈，屋舍有幾處破損，但看樣子并不嚴重，因問道：“哪里著火？損失嚴重不嚴重？”

    一個頭目上前答話：“也不知道從哪里燒起來的，別的倒沒事，就是糧倉著了?！?/br>
    耿向忠聽了，心中一陣狂喜，卻不能表現(xiàn)出來，做出又心焦又心痛的神情，“糟糕糟糕，本就拖欠著軍餉，如今再讓將士們餓肚子……唉，可惜藩庫也沒糧了，就是本官想挪用也不行?。　?/br>
    說罷，還意味莫名瞥了瞥秦桑。

    那人笑道：“大人不用擔心，沒燒多少糧食，火勢沒蔓延開我們就撲滅了?！?/br>
    耿巡撫愣了一瞬，艱難道：“那……那就好?！?/br>
    “秦妹子！”崔應節(jié)頂著一張烏七八黑的臉，風風火火走近，興沖沖喊道，“找到啦！這下咱們可掏了他們的牛黃狗寶?！?/br>
    秦桑目光霍地一跳，閃出不加掩飾的喜悅的光，邊走邊笑，“人贓并獲，這才是大快人心?！?/br>
    耿巡撫像挨了記悶棍，立刻面色灰敗，腦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被誰架著，顫著雙腿高一腳淺一腳踩棉花似的，隨眾人來到糧倉前。

    迷蒙的灰色煙塵中，一個身量頗高的男子背對著他們站在大開的倉門前，旁邊垂手站著一個人，略彎著腰，很恭敬的樣子。

    秦桑緊盯著那男子的背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那人聽見動靜，回身望了過來。

    忽然起了風，草樹簌簌搖晃，煙塵隨風四散，陽光下，他微微地笑。

    “阿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