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輕聲道：“你穿這個真好看?！?/br>
    朱閔青眼睛彎了彎，笑容不大，卻透著十二分的開心。

    然而一開門，崔應(yīng)節(jié)拎著兩壺酒站在臺階上。

    他后面還跟著兩個人，忐忑中含著期待的崔嬈，和明顯沒弄懂狀況的吳其仁。

    秦桑有點懵。

    “上好的梨花白，我想著老大愛喝，立時就給送來。”崔應(yīng)節(jié)大大咧咧地說，“沒提前打招呼，但老大你肯定不會介意的哈！”

    聲音卻是發(fā)虛。

    朱閔青的臉已是陰云密布，強忍著滿腔的怒火，從齒縫里吐出一個字，“滾！”

    崔應(yīng)節(jié)訕訕笑道：“別啊，前段日子忙著查案，咱們多日未見，好不容易有時間聚一聚，你看我都把老吳叫來了，老大給個面子……”

    崔嬈臉皮微紅，小聲和秦桑打招呼，“你們要出門嗎？”

    秦桑無奈地點點頭。

    崔嬈的小臉立即就垮了。

    崔應(yīng)節(jié)扯過旁邊的人，又叫：“秦家妹子，這是吳其仁，也是錦衣衛(wèi)的兄弟?！?/br>
    吳其仁忙抱拳行禮。

    秦桑撫膝一蹲，將失望掩了下去，展顏笑道：“頭一次登門，沒有往外趕的道理，快請進來?！?/br>
    “走走走，我就說秦家妹子人最好！”崔應(yīng)節(jié)攬著吳其仁的肩膀就往里走，盡管脖子后面涼颼颼的，還是硬挺著沒有回頭。

    能和那人呆上片刻，崔嬈復(fù)又喜笑顏開。

    她挽著秦桑的胳膊邊走邊道：“我?guī)Я饲锢娓嘟o你，止咳潤肺最好不過……”

    前面的兩男兩女越走越遠，后面的朱閔青一臉的郁郁，深深吸了口氣，忍下了殺人的沖動。

    但還是有一人歡迎他們的——林嬤嬤！

    她沒能參加中秋節(jié)的家宴，只因秦桑說：“嬤嬤說過，我實算不得朱家人，還是您和哥哥自己過節(jié)吧?！?/br>
    林嬤嬤氣得吐血，真恨不得拉著小主子單過。

    但朱緹要來，小主子沒有道理不作陪，她也只得逼自己吞下這口氣，沒在家宴上露臉。

    小主子和那丫頭越來越親近，她心里是越來越發(fā)慌。

    正愁沒法子阻攔他們，可巧就來了這三人。

    她吩咐丫鬟奉茶、上點心水果，定一桌上好的席面，拿來雙陸棋子給他們解悶，簡直忙得腳不沾地，比正主還要熱情。

    盡管小主子幾次暗示，她還是裝看不見。

    林嬤嬤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她仔細觀察著這三人。

    崔應(yīng)節(jié)看上去是個沒心眼的，崔嬈似乎對小主子有點那意思，可膽子太小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場。

    那個吳其仁最讓她感興趣。

    似有似無的，他的目光從漂亮的小丫鬟身上掃過。

    極淡極淡，屋里沒人發(fā)現(xiàn)，但林嬤嬤是過來人，對男人的心思有所了解，一下就抓住了——這個人有色心！

    他沒看秦桑，難道是不敢？若給他個機會……

    林嬤嬤眼珠微轉(zhuǎn)，問道：“吳少爺不像京城人士，聽口音像是真定那片的?！?/br>
    吳其仁頓了頓，眼中瞥過一抹黯然，答道：“我也不知我是哪里人，我無父無母，連名字都是別人順口取的?！?/br>
    屋子靜了靜。

    崔應(yīng)節(jié)是個靈性人，見場面窘然，忙呵呵一笑，“英雄不問出處，不過進錦衣衛(wèi)五年，老吳就靠自己努力一路做到小旗，我們大家都佩服?！?/br>
    吳其仁赧然中露出一絲得意，“都是督主提拔，若不是遇見督主，我還不知道被拐子賣到哪里去！”

    原來他與爹爹還有這段淵源，秦桑不由多看了吳其仁兩眼。

    吳其仁覺察到她的目光，便對她笑了笑。

    林嬤嬤一陣暗喜，湊趣道：“真是有緣分，既如此，吳少爺可不要忘了老爺?shù)亩髑椋瑫r常照拂小姐才是。”

    朱閔青眼神微瞇，緩聲道：“嬤嬤，這里沒事了，你下去罷。”

    小主子直接下令，林嬤嬤只好紅著臉訕訕退下。

    幾人撇開這個話題，轉(zhuǎn)而說起秋狩。

    崔嬈滿眼的羨慕，“我和我哥都去不了，秦meimei如果能去，回來定要講給我聽聽?！?/br>
    秦桑笑著應(yīng)了。

    朱閔青卻道：“應(yīng)節(jié)也許能去?！?/br>
    崔應(yīng)節(jié)驚叫起來，指著自己鼻子說：“我？哪次秋狩你都不帶我玩，這次終于大發(fā)善心肯帶兄弟開開眼？”

    朱閔青嘴角上翹，又很快把笑意壓了下去，不緊不慢說：“宮里的消息，皇上有意考較幾位郡王的騎射，這次秋狩規(guī)模不同以往，自然也要增派護衛(wèi)。不單是你，老吳也在名單內(nèi)?！?/br>
    崔應(yīng)節(jié)一蹦三丈高，樂得幾乎合不上嘴。

    屋里的氣氛立時熱烈起來，便是先前有些失落的崔嬈，也掩嘴看著哥哥笑。

    與此同時，有人卻在為能去秋狩絞盡腦汁。

    李貴妃瞪著悠然安坐的人，恨不能咬碎一口銀牙，良久方說：“你如何進宮的？”

    寧德郡王一身太監(jiān)服飾，抬頭哂笑道：“姨母，孩兒走了張昌的門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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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李貴妃下死眼盯著寧德郡王, 一字一句說道：“我說過不要和張昌來往！”

    “沒有他我哪兒見著您呢, 您是六宮之主，天天日理萬機，哪兒還想得起來接我回京？”

    寧德郡王言語中頗有譏諷的味道，聽得李貴妃是心頭火起，“接你回京，等著朱緹殺你？”

    “我是天潢貴胄, 他一個閹人殺我也得先掂量掂量后果！”寧德郡王眼中全是怨毒和不甘, “姨母不要危言聳聽，你是看上了江安郡王吧, 可惜人家不怎么看得上你?！?/br>
    一個倒噎氣, 李貴妃氣得臉都白了幾分, “閉嘴！我養(yǎng)你是讓你來惡心我的？你也忒沒良心！”

    寧德郡王一聽這話，霍地起身逼近, “你養(yǎng)我不就是為了奪皇位，見我沒利用價值就想一腳踢開？你可想過我的處境？你知道我回去都經(jīng)歷了什么？”

    “我從小離家，和父王毫無感情, 我親娘早死, 王妃有自己的親兒子, 人家還等著繼承父王的位子, 看我就跟死敵一樣。我在府里一無人手，二無寵愛，三無威儀，我拿什么跟他們爭？”

    他越說越氣, 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臉漲得通紅，“從前他們巴著我敬著我，現(xiàn)在站干岸看笑話，這口氣我如何忍得下？我是被當(dāng)做儲君養(yǎng)的，我就是死，也得死在京城！”

    他泛紅的眼底冒著火光，這幅樣子驚到了李貴妃，半晌才道：“你是我親外甥，我不會看著你受欺負，等……”

    “不用等，就現(xiàn)在！姨母，這次秋狩我必須要去，你想法子，無論明著暗著，都得把我捎上?！?/br>
    李貴妃心頭突突地跳，腦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某種猜測，失聲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瞧您嚇得?！笨吹剿鄣赘‖F(xiàn)的恐慌，寧德郡王竟有種意外的痛快感，吊著嘴角笑道，“不過是向皇上證明我才是最合適的儲君人選，我才是最忠心的郡王爺。姨母，我當(dāng)皇帝，還能虧得了您？”

    他復(fù)又坐下，瀟灑地翹起二郎腿，帶著七分得意三分炫耀道：“我是有備而來，此次秋狩之后，我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爺！”

    李貴妃聽他細細說了一番謀劃，雖兇險，卻也值得一搏。想她幾次對那江安郡王示好，可他卻視而不見，即便他今后登基，自己也只能做個仰人鼻息的老太妃罷了。

    反復(fù)思量再三，終是答應(yīng)了，“可以一試，我的人手先給你使，但有一點，少和張昌往來，他不是個好相與的?！?/br>
    寧德郡王自不會告訴她已和張昌聯(lián)手，這主意就是張昌出的，只滿不在乎道：“他再厲害都落魄到管灑掃了，您還怕他？行，我鐵定聽您的，就此一次，再不與他打交道?！?/br>
    李貴妃留了個心眼，派人盯著他，因見他一直老老實實呆在京中私宅，確實沒有和張昌暗中往來，才算放心。

    秋風(fēng)颯颯，路旁的夏草逐漸變白，金黃的、火紅的楊樹葉子紛紛落下，nongnong秋意中，文武官員、妃zigong人簇擁著永隆帝的鑾駕，浩浩蕩蕩離了京城。

    單調(diào)枯燥的車輪聲中，秦桑微微蹙眉，盯著桌上的青花瓷壓手杯出神。

    出乎所有人意料，臨行前皇上突然問起了寧德郡王，得知人在京城，竟吩咐把他也帶上。

    就連頗能揣測上意的爹爹也是一頭霧水，拿不準皇上的用意。

    然皇上發(fā)話，爹爹也只能照辦。

    篤篤，車壁輕輕響了兩下，秦桑挑簾一看，卻是朱閔青手持馬鞭在外看她。

    正值當(dāng)差，秦桑本以為他在駕前扈從，沒想著他會過來找她，便急急問道：“可是有事，莫非那個攪禍精又出幺蛾子了？”

    朱閔青愣了一瞬方明白她說的是寧德郡王，不由失笑，“過來看看你，沒旁的事?！?/br>
    秦桑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來，倚著窗子笑吟吟說：“我挺好的，你快回去吧，別耽誤你正經(jīng)差事。爹爹安排你在鑾駕旁侍騎，這露臉的機會可不能浪費了?！?/br>
    朱閔青淡然道：“我推了?！?/br>
    他語氣平平，好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這豈是小事，駕旁侍騎，隨見天顏，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差事，他就輕輕巧巧地推了？

    秦桑愕然，她想說自己一切安好，讓他回去好好當(dāng)差。

    然而她抬頭仰視，剛好接觸到朱閔青的目光，她卻也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眼中閃著細碎的光芒，那是秦桑從未見過的某種情緒。

    仿若幾縷陽光照耀下的寂靜深海，深沉，卻又極致的溫柔。

    沒有風(fēng)聲，沒有馬蹄聲，甚至一聲人語都聽不到，天地間顯得很寂靜。

    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天氣好得出奇，澄凈的碧空中，滾滾白云如野馬群一樣從頭頂奔騰而過。

    微風(fēng)拂面，秦桑第一次覺得秋風(fēng)的味道如此好聞，像陽光，像細雨，像春風(fēng)中母親的玉蘭花，淡淡的甜蜜。

    在這樣一個秋日里，秦桑覺得，朱閔青似乎有點不一樣。

    她笑起來，心里很甜的樣子，“哥，上車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