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高聲答道：“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朱閔青！”

    一時間空氣為之一靜，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料到竟會是個錦衣衛(wèi)。

    朱閔青站在角落的陰影中，半明半暗中，看不清他臉上是個什么表情。

    不知什么時候，崔氏兄妹也悄悄跟了上來，崔嬈躲在哥哥身后偷偷覷著他，心頭針刺般疼了下。

    靜寂中，是秦桑帶著笑意的聲音，“一提起錦衣衛(wèi)，大家是不是就覺得很可怕？可你們真的見過錦衣衛(wèi)嗎？他們也是救人于水火的好漢！”

    “真是笑死人了?！笔捗谰I笑道，“錦衣衛(wèi)是好人？誰不知道他們最最兇惡殘暴，無辜死在他們手上的人數(shù)也數(shù)不清！”

    秦桑聽了只是微微一笑，問道：“諸位，你們有家人死在錦衣衛(wèi)手上嗎？”

    來人大多是小老百姓，而朱閔青他們抓捕的多是朝廷命官，所以無人應答。

    秦桑便笑：“蕭小姐，看來是你是在胡說，但我沒有胡說，我有人證?！?/br>
    啪啪，秦桑拍了兩下手，“把幾位請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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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彩坊后頭的停了三輛馬車，只見車簾一動，上面下來十二三個人來，男女老少皆有，且看他們裝束，有頭戴斗笠身穿交領短衣的農(nóng)戶，有戴六合帽一身長袍的商販，甚至還有一位戴著四方平定巾的生員。

    眾人正在詫異間，不知這個小姑娘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朱閔青已認出來，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車馬店的店老板！

    他微微怔了怔，心里有個模糊的猜想，卻又覺得不可思議。

    崔應節(jié)湊近了邀功似地說：“老大，這是我找來哦，還有下面領頭附和的人，也是我安排的。嘿嘿，當然都是秦妹子的主意?！?/br>
    朱閔青斜微睨了他一眼，語氣寡淡得讓人辨不出喜怒，“多謝。”

    崔應節(jié)眨巴眨巴眼，他應該沒做錯什么吶，老大為啥看起來不高興？

    臺前，小常福叮叮咣咣敲著鑼，大叫道：“京郊西南百余里，官道旁有家車馬店，年前慘遭土匪洗劫，多虧我家少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才免了一場大難。這幾位是店家和打尖住店的客官，各位且先聽完了再下論斷?！?/br>
    紛亂的人群逐漸靜下來，車馬店老板得了示意，上前一步扯著嗓子使勁喊道：“話說那天夜黑風高，飛雪呼嘯，我正開店迎客，忽地就來了一群土匪，哎呦，一腳就把我踢了個四腳朝天吶！那是見東西就砸，見錢就搶，見人就往死里打！”

    中年男子解開衣服，露出前胸一道疤，“我一年的血汗錢，一家老小要吃飯，開春的種子要拿錢買，我不愿意給，土匪一刀下去，我半條命差點沒了?！?/br>
    說到動情處，竟嗚嗚大哭起來，引得觀者一陣唏噓。

    旁邊的老者顫巍巍拄著拐棍，卻是聲如洪鐘，“土匪是硬生生把人往絕路上逼，我們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眼看著一店的人都要死于非命?！?/br>
    眾人的心不禁提了起來。

    店老板咕咚咕咚喝了壺涼茶，把嘴一抹，“那明晃晃的大刀片子，照著我臉就劈，我當時眼一閉，心道完了，可憐我八十歲老母無人照應，豈不是要活活餓死？”

    “哪知老天爺?shù)降组_了眼！”他一拍大腿喝道，“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位男子拍案而起，身形一飄就攔在我前面，但見一道白光閃過，那匪人的腦袋已然落地！”

    眾人一陣驚嘆，“那是誰啊？”

    “只看好漢一行三人，將所有匪徒殺了個精光，罷了拂衣而去，未留下只言片語。我等當時驚魂未定，竟也忘了問恩人的姓名！”店老板不無遺憾道，“直到第二日報官，才得知是路過的錦衣衛(wèi)大人?！?/br>
    此言一出，四下轟然，前面的人聽得真切，后面的人聽得模糊，經(jīng)過中間幾人有聲有色的渲染，待前面的話傳到后頭，朱閔青已成了除暴安良、救民水火的大英雄。

    風向瞬時就變了。

    青石磚鋪就的地面在日頭下閃著白亮亮的光，秦桑面色微紅，額頭曬出一層薄汗，但精神十分的好，雙目灼灼，竟比日光還要炫人。

    朱閔青遠遠望著她，露出一絲連他自己也未察覺的微笑。

    這些人說的話，七分真，三分假，他殺土匪是真的，卻是被她逼得不得不出手，救人的是她，不是他。

    如今，這一切反而成了他的功勞。

    聽著旁人真情實意的贊美，他突然覺得，做個心懷善意的人也挺好的……

    而蕭美君此時已經(jīng)完全笑不出來了，只覺得心一個勁往下沉。

    任憑如何猜想，她也想不到秦桑竟找出這么一群人搖旗吶喊。

    這些人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信，朱閔青會大發(fā)善心救幾個平頭百姓？簡直是笑話，只怕人死在他腳下，他也只會皺皺眉頭，嫌厭擋了他的道兒！

    一種說不出的憤怒和憋屈直沖上來，她指著店老板幾人罵道：“大膽刁民，膽敢妄言惑眾，來人，去順天府報官，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抓進大獄去?！?/br>
    秦桑悠然搖著扇子，臉上笑吟吟的，“蕭小姐，別著急亂抓人，殲滅十來個土匪的大案，衙門豈能不查？當?shù)毓俑褌淞税?，有誰不信，盡可親自去查。”

    一個倒噎氣，蕭美君憋得臉色通紅，好半天才恨恨道：“管你吹得如何天花亂墜，我的紅簽兒最多，還是我更勝一籌！”

    秦桑不以為意，“你且等等，今兒就要你知道，什么叫銀子打水漂。豆蔻，去把畫卷取來?！?/br>
    秦桑清清嗓子，小常福會意，立時招呼嗩吶手再來一曲。

    如今人們已成習慣，嗩吶一響，必有好戲，所以自然而然地靜下來。

    秦桑揚聲道：“俗話說，相逐心生，一個人的相貌會隨著他的心地好壞而變化，心腸好的人眉眼間流露出來的，必定是善意?！?/br>
    她略停了幾息，等下頭眾人聽明白了，示意豆蔻上前，“這是朱閔青的畫像，大家請看，此般神仙一樣的人物，能是殺人如麻的惡人么？”

    畫卷徐徐展開，展現(xiàn)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副等身高的工筆人物畫。

    “哦——”前頭的人不約而同發(fā)出一聲驚嘆。

    玉蘭花開了一樹，風過樹梢，落英繽紛，塌上半臥一素衣男子，鳳眸飛揚，瀟灑俊逸，美得不似凡人。

    他嘴邊含著似有似無的笑，神態(tài)溫和，泛著淡淡的暖意。

    朱閔青本就長得好，秦桑又畫得好，且或多或少“美化”一番，竟是比他本人還要好看。

    好幾個大姑娘小媳婦悄悄看紅了臉。

    遂有人道：“我略通相術，從面相上看，這人是個有福之人，不似大jian大惡之徒?！?/br>
    小常福令兩個人舉著畫像，一邊往后走，一邊吆喝，“這是我家少爺朱閔青，懲惡揚善，專抓壞蛋的大英雄朱閔青！”

    車馬店的一眾人也跟在后面，不停地宣揚朱閔青的義舉。

    秦桑把附近一家茶肆包了，茶水花生瓜子不限量供應，并請了說書的給大伙解悶，不過在說正文之前，須得先按她事先編好的詞兒，講一講錦衣衛(wèi)救人的事。

    人們談論的都是朱閔青，此時還有誰記得寧德郡王是哪位？

    滿是紅簽兒的簽筒戳在那里，七口空空如也的箱子擺在那里，蕭家一眾人木雕泥塑般的傻站在那里，更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蕭美君又羞又惱，雙目幾欲噴火，“秦桑，卑賤的小民說他好有什么用，掌權的可是王公貴族，我們說他是惡人，他就是惡人！”

    秦桑笑了幾聲，輕瞥她一眼，“蕭小姐，‘你們’是誰？”

    “得意忘形了？我們，自然是宗親勛貴，文武百官！”

    “你代表不了他們?！鼻厣Ｄ蒙茸虞p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面上笑意盎然，語氣卻含著三分挑釁，“蕭家得意不了幾天啦，還是想想怎么求皇上法外施恩罷?！?/br>
    蕭美君怔楞了下，“你說什么？”

    秦?；厣硪恍?，“如果你們見不到皇上，我可以找我爹爹代為通融?！?/br>
    蕭美君還不服氣，管事的已經(jīng)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了，苦著臉懇求道：“大小姐，來日方長，不與他們計較一時的長短，咱們先回去吧……兩萬多兩銀子，老爺肯定要問幾句?！?/br>
    “問就問吧，給表哥花銀子，多少也是應該的?！痹掚m如此，但一想到錢花了，一點兒好處沒撈著，蕭美君忽覺一陣絞痛，疼得眼睛鼻子都扭曲了。

    蕭家的人草草收拾了，如同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地抬著箱子而去。

    街角一家不起眼的酒肆里，江安郡王朱懷瑾從頭到尾看了個整場，折扇一下一下拍著掌心，饒有興趣道：“朱緹是個有意思的人，他女兒也是個有意思的人，我這一趟京城，沒白來?！?/br>
    劉文腆著臉笑道：“借悠悠眾口給朱閔青臉上貼金，是給不錯的主意，但東廠什么德行大家伙都知道，不可能單憑一兩件事就讓人們改觀。小的也想不明白，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

    朱懷瑾看看天色，起身道：“所以我拭目以待?！?/br>
    劉文忙丟下一角碎銀子跟了上去。

    落日西沉，天邊變成了緋紅色，好似一張巨大的幔子，將萬物都罩在綺麗絢爛的霞光下。

    喧鬧的人群早已散去，城隍廟前復又恢復平靜，然不遠處的酒樓中，卻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常。

    秦桑擺了席面請今日所有的幫傭，還有車馬店的人，珍饈美酒滿滿當當?shù)?，小常福提壺挨桌勸酒?/br>
    席上有的說笑打諢，有的猜拳罰酒，真是不分尊卑敞開了熱鬧。

    崔應節(jié)也在席面上吃酒，看看首席上的秦桑，再打量一圈周圍，遂一溜煙出來尋到朱閔青，打著酒嗝兒說：“老大，怎的一人在外頭？進去喝兩杯。”

    朱閔青抱著胳膊靠墻上，聞到他身上的酒氣，下意識往后躲了躲，皺著眉頭道：“不去，聽那些人說話我渾身不自在。”

    崔應節(jié)笑道：“人家說的都是感激話，你別扭什么勁兒？他們還來回地謝我，不住敬我酒，我都喝多了……老大，謝謝你！”

    “你這‘謝’好沒來由。”

    “老大，自從做了錦衣衛(wèi)，我頭一回聽見別人夸我，嘿嘿，別說，聽得我心里那個熱乎，這都是托你的福?！?/br>
    “是秦……”

    “哦，秦家妹子啊，老大你還是去看看吧，我剛才見她卻不過人家，喝了杯酒，好像有點兒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崔應節(jié)（冥思苦想.jpg）：我跟著秦家妹子跑前跑后一通忙活，老大咋不高興涅？莫非是吃我的醋了？

    崔小妹（羨慕欽佩.jpg）：秦meimei好厲害，我何時能幫朱大哥的忙……

    朱懷瑾（長吁口氣.jpg）：不容易，不容易，終于露了個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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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明月高懸，清幽的銀輝幔子似的撒向大地，磚地上便像抹了一層水銀，閃著朦朧的微光。

    朱閔青站在馬車旁，臉色有點難看，“喝了多少？”

    秦桑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一杯，素酒，我沒醉?！?/br>
    卻是腳步打晃，眼神迷離，一看就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