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指引我的航路?！闭f罷，年青的騎士起身，手中的長劍映耀著拂曉，兩肩輕披著山林的低語般的霞霧。

    沿著血跡前行，他們一直尋向遺跡最西面的山崖。

    那是一處廣闊如大湖的泉池，鏡般倒映著整片的天光與云色。遠遠望上去，池水似與海面相接，同樣歸屬于漸變之藍的體系。水清而淺，不及腳踝，池底鋪著細軟的白沙。

    就在懸崖的邊緣，立著一株高大繁盛的椴樹，青翠的樹冠剛好垂到水面?？峙率沁@泉池本身就具有法術的力量，因此能讓古木的生長不受深冬的限制，就像伊西斯曾贈予的鳶尾花。在廣大的陰翳下，偃臥著一匹巨獸。

    它頸部覆蓋著青銅鎧甲，身被大氅般的蒼綠色毛皮，偶爾有風過，獸毛便如泛著光澤的草丘。那獸縮著身軀在在休憩，面朝西邊的海，微微掩住幻動的光角。即便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目睹這生靈，尼爾仍不禁暗自感慨……當它在巨木蔭下落座，儼然是一位王座的御主。

    不過它身周有血跡在淺水中散開，一只后蹄被撕了下一大塊rou，發(fā)黑的血痂凝固在毛發(fā)上，恐怕是被魔物咬傷的。尼爾想起下山時看見的那幾只被咬斷腰的巨狼。

    “迦拉……”賈哈低低地喚那名。

    似乎是聽到人語，那獸緩緩昂首，回望向他們所在的方向——放散著綠熒光的巨角舒展開來，三對圓睜的翠眼在倒影中眨動。

    駝背羅格嚇得癱坐在地，順便在心里詛咒了不要命的賈哈一萬遍。尼爾沒有動彈，他只是移開目光，不去看倒影中的綠眼。

    獸粗重地一嗤鼻，扭頭繼續(xù)睡，不再理會愣在遠處的三個人類。

    “老天爺，我真是被魔鬼卡塔西斯迷心竅才會跟你來這兒！圣子保佑……你繼續(xù)吧，我去找個安全的地方……等你勝利。”駝背羅格想逃走，卻被賈哈大手一抓拉住了。

    尼爾對此毫不在意，他只是看向山民賈哈，頷首以表示謝意。

    紅胡子的異族男人也望著他，眼神閃耀如那夜倒映著篝火的酒碗，他將手搭尼爾的右肩，唇上的髭須幾次顫動又什么都沒說。最終他輕聲唱了一段歌謠，尼爾聽得懂，正是小男孩扎里克曾教他吟唱，古蘭爾又譯解過的那段：

    “群島的兒子，風暴降生的狄恩，你拉起大弓如滿盈風帆，七重的風暴，你的箭層層刺破。忠于友情的薩拉德在你近旁，他指向北方，風就從南吹……”

    他們都很清楚，終結之神奧多拉的金海螺已經(jīng)吹響，三尾巨鯨正自云端與深海趕來，準備將一個靈魂帶回眾神指定的殿堂。

    將被帶走的究竟是哪一個，沒人能肯定。

    第49章 IL．

    一道明晃晃的反光穿透白霧，映耀在泉池之上，如圣者于寂靜中的行跡。

    尼爾爬上環(huán)繞著鏡泉的城樓，他弓腰屏息，將手中的匕首高舉，讓匕首的反光吸引獵物的注意力。之前在北方時他常這樣獵捕。

    光斑正好射向獸的眼睛，它再次抬起腦袋，直愣愣地盯著水面上反射的光。那光斑開始在它眼前很緩慢地轉圈，平穩(wěn)的節(jié)奏安撫著它。尼爾看了駝背羅格一眼，羅格不情愿地接過匕首，重復尼爾之前的動作。

    光斑吸引了獸的注意力，當這銀白色的形影向前移動時，獸也在好奇心的驅動下起身，緩步跟隨著游移在水面的銀光向前走了幾步。趁這個機會，尼爾繞到離巨大的椴樹最近的樓臺，然后跳到了樹杈上。粗笨的樹干只是略微搖晃，甚至沒落下樹葉。賈哈看到尼爾已經(jīng)埋伏好，就沖駝背羅格打了個手勢，羅格收起反光的匕首。獸低下頭嗅了嗅光斑最后的停留之處，爾后返身回到椴樹陰下。

    尼爾緊握長劍，汗津津的掌心使得咸味幾乎要成為一種觸感。他像一塊正在融化的鹽，額頭、鬢角、睫毛、肌rou緊繃的背脊、馬靴與腰帶的里側，身上似乎沒有一處不是濕的，汗水的質感變得愈發(fā)沉墜。他屏住呼吸，眼睛許久也不眨動一下，碧藍的眼瞳倒是快速地游移或顫動。

    獵物此刻正在樹下休憩，尼爾的劍尖指向那鮮活的rou體。

    想起佩列阿斯目送他離去時的眼神，想起老師交疊的十指，尼爾忽然意識到——等再次與那個人相見時，他會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人。曾經(jīng)難以名狀的渴望會得到它應有的名字，年輕的胸膛之內，所有的sao動與踟躕都會被重新熔鑄，他不再是一塊原生的鐵。一切都將改變，就像石像終于從礦脈中掙扎著脫身。而那個人也終將承認這一點。

    是時候了，是的。

    「我一切的所行，只是為了尋回你名字的碎片。」

    默念那人的名，尼爾兩手緊握長劍，從極高的樹枝跳了下去。

    血液聽從劍刃的呼喚，有如樂音生于撩動之弦。

    伊戈追隨這氣息來到一座上古遺跡，青苔上的足印讓他更加確信尼爾的蹤跡。但還來不及多慮，空氣中的血腥味忽然濃烈起來，戰(zhàn)斗與廝殺的聲音！騎士心底一沉。他本想在少年闖禍前就將之帶回，現(xiàn)在恐怕是來不及了。伊戈揮動韁繩，穿過一條極長的回廊，血腥味的源頭就在前方?；薨档酿涝趹?zhàn)馬的鐵蹄下飛速穿梭，盡頭處，光亮有如海潮翻涌而來。

    ！

    那景象令騎士后背發(fā)冷，原本驍勇的戰(zhàn)馬此刻也逡巡不前。

    伊戈看到了。

    龐然之軀倏然高高站起，所有的光像是瞬間被它吸走了，廣大的黑暗欺壓下來。獸仰天咆哮，山林中群鳥驚飛，伊戈這才看清巨獸的外形——重盾般的四蹄，護住脖頸的青銅胸甲看上去有些殘破，卻也仍然昭示著絕對的力量。在它面前，人類只是一種顫抖著的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