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者仍不知如何安慰眼前的孩子，少年的呼吸卻已逐漸平穩(wěn)。尼爾感到黑暗深處仍有什么在鼓動著他的胸膛，一下下地擊打著，但已不是源于憤怒。

    火焰冷卻后，便是鐵匠所期待的身形。

    年輕人沉吟片刻，然后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那句讓盧西奧和角落中的注視者難以忘懷的話語：

    “除了這個人，我一無所有。所以——我絕對會救他，把他帶回來，以任何代價。我發(fā)誓，以我的劍發(fā)誓。”

    他伸手拔劍，金星之劍如被固定的空間般紋絲不動?？缮倌隂]有松開，手背上的青脈因用力而凸起，緊繃的肌rou顫抖著。盧西奧怕尼爾弄傷自己，想稍微制止，然而他看到尼爾的眼神。

    仿佛觸碰到火，學(xué)者退卻了。

    斷劍緩緩地，緩緩地自鞘中被拔出。冷峻的反光在艱難地伸長，遺跡四壁的浮雕好似也在逐漸被點亮——

    “‘我要他回來，自火焰中?！?/br>
    少年的面容被陰影所遮掩，不過盧西奧即便喟然闔目也能看清。只因為這句出自《狄恩戰(zhàn)功歌》的話。

    尼爾滿頭是汗，手中的劍還差一點點就能完全出鞘。

    “夠了?！庇腥苏f道。

    這冷不防的一聲使尼爾一驚，手上的力氣松懈了，劍霎時間又歸于原位。

    自未被注意的角落，注目者向少年走來。輕捷而篤定的腳步聲，聽上去像是女人。

    尼爾回頭，果然看到一位女性逆光站在他面前。她比普通女性要高得多，幾乎和尼爾一般個頭。凸出的顴骨在光影中使她顯得過于瘦削，而盤起的銀發(fā)差點讓尼爾誤以為這是位矍鑠的老婦人。

    “伊西斯博士?！北R西奧將右手放在心口，微微欠身。

    女人也如此向老學(xué)者回禮。她轉(zhuǎn)身，柔光也在她臉龐上轉(zhuǎn)移。少年這才看清：虎一般的美人。

    尼爾本能地認出，她是西比爾人，而且是位年長的西比爾。因為長生的青春在她臉上已略有衰色，灰藍色的眼睛有著不輸于任何一位騎士的勇猛，可其中的混濁已經(jīng)很明顯。她沒有太久的壽命了，尼爾暗自難過，也行了一樣的禮。

    “我是伊西斯，統(tǒng)領(lǐng)學(xué)院的三博士中的一人。請問您呢，年輕的先生？”

    尼爾說出自己的姓名。

    伊西斯沒有回答，只是從袖中取出一枝紫色的花朵，遞予尼爾。她的每一個手勢，姿態(tài)都如鮮花般從容。

    眾人嘩然，尼爾只是在奇怪十二月怎么會有鳶尾花。

    “您會不會和海因做一樣的選擇呢？”學(xué)者闔目，離開了遺跡的正殿。

    夏亞匆匆跑來。尼爾剛要開口，小姑娘就搶先道：“尼爾，導(dǎo)師伊西斯是希望收你作學(xué)徒啊！”

    少年有些莫名其妙。

    夏亞指指他手中的紫色花朵：“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正式收過學(xué)生了。一百多年前，伊西斯的法術(shù)無人能及?？蓯海愫眯疫\……！”

    少女的興奮溢于言表，然而尼爾一句都沒聽進去。他苦笑，只覺得手中的鳶尾花不過是種諷刺。

    第26章 XXVI．

    普洛斯?伯恩哈德現(xiàn)在可以見他了。

    當(dāng)夏亞接到雀鷹送來的字條，并把這個消息告訴尼爾時，少年已經(jīng)徹底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自從到了學(xué)院，突如其來的事實一浪接著一浪，讓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會漂往何處。想起在之前那么篤定“到了學(xué)院就絕對有辦法”，他忍不住苦笑。

    他們從學(xué)院核心處的真理女神殿遺跡走出，自第二座廊橋回到塔林。

    夏亞很激動，她告訴尼爾“被學(xué)者贈予紫色的花枝就是意味著對方愿意收你作學(xué)徒”?？闪硪环矫妫∨⒂植坏貌唤吡σ种七@種情緒，因為尼爾的處境讓她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眼睜睜地看著至親者承受不可逆轉(zhuǎn)的折磨，直至最終消失。

    老學(xué)者默默走在前面，少年和小女孩則并肩跟在他身后。三人幾乎一路無言，穿過裝飾精繁的第二座廊橋。唯有海水來回撞擊著高聳的懸崖，在他們腳下響徹。

    尼爾望向前方的塔林，捏在手中的鳶尾花莖稈已有些蔫軟，少年似乎忘了此刻自己所持的并非防衛(wèi)之劍。小姑娘察覺出他的緊張感，想像大人般安慰性輕拍他的肩，可又夠不到，只好拍拍尼爾的手肘。

    少年跟隨老學(xué)者進入那幢樓房，登上旋梯。從一些敞開的房間中，尼爾看到整具骷髏標本，或是浸泡于玻璃瓶中的器官，藥水的味道有些刺鼻。又走過一座懸于兩樓之間的騎廊。從樓與樓之間的空隙，尼爾依稀望見塔樓深處有一座青銅巨像，似乎是龍。這景象一閃而過，尼爾也就不再關(guān)心。

    終于，他們來到那扇門前。

    “你一會兒……盡量別表現(xiàn)得太激烈，盡量和你祖父好好說話。他這人心腸很好，但倔強起來任誰都沒辦法。可以嗎？”盧西奧嘆了口氣，兩手按著尼爾的肩。

    尼爾答應(yīng)了，不由地又捏了捏拳頭。

    夏亞問：“老師那么多年沒見過自己的親人，肯定是高興才對啊？”

    盧西奧只是微笑著摸摸小女孩的后腦勺，也沒過多解釋。他看了尼爾一眼，少年點頭示意，走向那緊閉的房門。

    沉重的橡木門上刻著游隼，尼爾摩挲著這浮雕，他對此太熟悉了。自己曾經(jīng)的匕首上，佩列阿斯先生的刮紙小刀上，都是這個圖案——斂翅的游隼?；蛟S這就是伯恩哈德家的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