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恨過自己，恨這個不諳世事的傻瓜。血液沖上天靈蓋，腦袋熱得簡直就像要炸裂開來。他根本忍不住，一頭狠狠撞向鐵門！聲響熾熱的震蕩，地面上下波動著，那金屬的咆哮如在耳蝸深處蠕動的針。

    大腦一片空白，只有火辣辣的撞擊感在一次次襲來。額頭漸漸麻木，像是被什么東西緊緊箍住又瞬間松開，連灼熱感都在消散，可心臟卻像被尖銳的指爪肆意摳弄著。

    無數(shù)的想法像雨一樣落下。圖書館里的面包夠不夠？水夠不夠？冬天的衣物呢？止疼的藥肯定沒有了。老師的病發(fā)作起來，雙手會疼得像被生生剝皮一樣。佩列阿斯先生不肯跟他說，但他覺得那疼痛已經(jīng)蔓延到老師的肩膀和后背了。

    “尼爾?伯恩哈德，你想想吧，現(xiàn)在老師一個人呆在那種地方……一個人受苦難……”

    螺旋形的圖書館如深淵懸在他頭上，如果他說話，只有回音會應(yīng)他。

    他肯定穿著那件學(xué)者長衫，銀色的阿貝爾紋在布料上旋轉(zhuǎn)?？墒翘×?，零下十幾度的夜晚會讓他寫字的手凍得握不住筆。桌面也像薄冰，他又固執(zhí)地不愿墊上防寒的桌布。沒有尼爾去添柴，爐子肯定早就熄了?？伤€是會寫下去，直到發(fā)作起來，疼得恨不得立刻截斷雙臂……他不愿喊出聲，也不愿意被尼爾看見。

    有次尼爾看到老師發(fā)作后的情形。佩列阿斯低著頭，長發(fā)散亂地遮住臉，他偏過頭避開學(xué)生的目光?？赡釥栠€是看到了，他滿臉淚水的樣子。他能忍住聲音，但沒法控制劇痛時的淚水。

    “想想吧，尼爾?伯恩哈德。老師痛苦成那樣，你竟然都沒法陪在他身邊……如果他真的就這樣一個人死去，你還有什么臉繼續(xù)活下去……”

    尼爾癱跪下去，流血的額頭抵著鐵門，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支撐。他閉上眼，淚水止也止不住。

    「尼爾，我唯一的幸運(yùn)就是遇到了你?！?/br>
    “對不起，先生……對不起……”

    直到現(xiàn)在，他才第一次像個孩子般哭了出來。

    火戒節(jié)在黃昏時分便結(jié)束了。教堂前的火祭臺熄滅，香客們也漸漸散去。伊戈抱著劍守在路邊，越等越覺得不對勁。

    現(xiàn)在都不出來，尼爾恐怕是出事了。

    有顆石子沖伊戈飛來，伊戈用劍鞘一擋。只見鐵柵欄后，庭院中有個怪模怪樣的男人正拿著掃帚瞪著他，一頭亂發(fā)就像海藻。不過奇怪的男人立即就歪歪扭扭地走開了。

    “尼爾這孩子什么時候能更細(xì)心些?！币粮陣@了口氣。

    把艾尼亞和克雷夫安置好，伊戈潛入了教堂。

    傍晚恰好是修士們做晚課的時間，這倒是給伊戈省了不少麻煩。畢竟要是和教會直接起沖突，“來自帝國”這身份會讓他非常頭疼，弄不好就可能演變成外交問題。

    不過好在那些莫名其妙的儀式都結(jié)束了，伊戈的鼻子終于好受些。憑借鯊魚般的嗅覺，他很容易就能探明尼爾的所在。就在他快要到達(dá)尼爾所在之處時，他遠(yuǎn)遠(yuǎn)聽到眾多腳步聲，起碼有二三十人，而且聽上去不像是普通修士。但那群人并不是朝這個方向走來，伊戈也就不再關(guān)心。

    左德拉主教換上了莊重場合才會穿的紫教袍，將節(jié)慶的金綠束腰換成了象征著苦修的猩紅腰帶，還戴上了他最好的一條“圣子之眼”念珠。和普通神父所常用的葡萄石、綠螢石念珠不同，主教級別用的是綠玉髓。而左德拉主教這條綠玉髓念珠是寶石商人信徒募捐的，成色純凈，正好象征了他在信眾中的聲望。

    他在會議大廳恭候著，那些大人們很快就到了。

    不一會兒，身著白色坎肩與長袍，系著猩紅束腰，佩戴翡翠“圣子之眼”念珠的樞機(jī)主教們到了。十位樞機(jī)主教中有七位蒞臨，這陣勢幾乎接近冊選主教的晉目典禮。

    眾多護(hù)衛(wèi)騎士在會議室外重重把守。

    在會議開始之前，樞機(jī)主教們和左德拉主教手撫胸前的翠綠念珠，向慧眼的圣子祈禱。祈禱完畢，諸人就坐。

    “可敬的左德拉主教，您能確定這個青年正是里茨警察局長所說的那位嗎？”最年長的樞機(jī)主教首先開口。

    “仁慈的拉爾夫閣下，我想我能確定。因為那孩子帶著海因?普洛斯彼羅的劍?！?/br>
    “哦，大名鼎鼎的‘以德列’？確定不是贗品？”

    “肖斯塔科閣下的記性真是令人羨慕，那么多年了，您竟然還記得金星之劍的名字。那名字太拗口了?！?/br>
    “我也不是記性好，喀拉特閣下，只是當(dāng)年那個魔鬼太過于讓人印象深刻。而那把‘以德列’可給仁慈的教皇陛下平添了太多不必要的煩擾。況且那魔鬼出身‘學(xué)院’，同世俗的諸國的關(guān)系又甚佳，確實是麻煩中的麻煩?！?/br>
    樞機(jī)主教們紛紛點(diǎn)頭。

    “所以關(guān)于這個孩子的事，教廷須格外小心。左德拉主教，我們尚未見到他，依您之見，他與那魔鬼長得真的很相似么？”

    “是的，我的閣下。鄙徒拉斯諾當(dāng)年曾和那魔鬼很熟識，他一眼就認(rèn)出這青年了。”

    “他的年紀(jì)可對得上？”

    “十五六歲的樣子，應(yīng)該符合。”

    “那他從何處來？”

    “看他衣著，應(yīng)該是來自北邊。正值冬季，只有最北方的省份會穿成那樣。”

    “啊……我主垂憐，”年邁的拉爾夫樞機(jī)主教雙捻動翡翠念珠，闔目祈禱，“無怪乎教會找不到他，有些北方的省份尚未蒙主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