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棄的如此果斷，反倒讓厲北沉一頭霧水。

    厲北沉還是熄滅了那燭火。

    他也注意到，在燭光滅了到那一瞬間，冬歉的身體很明顯地顫了顫，像是在畏懼什么似的。

    不過這好像是他的錯覺。

    因為很快，冬歉就恢復(fù)了以往那樣冷冰冰不愛搭理人的樣子，背過身去，睡覺的時候，好像恨不得離厲北沉八百里遠(yuǎn)。

    厲北沉說什么，冬歉都不理。

    漸漸地，厲北沉便不再說了。

    這反倒讓他有些不習(xí)慣。

    又或者說，讓他無所適從的是另一樣?xùn)|西。

    漆黑的寢殿猶如是死寂的墳?zāi)梗瑹o形中扼住了他脆弱的喉嚨。

    冬歉能夠很明顯的察覺到，這具身體是很怕黑的。

    尤其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環(huán)境中，這份恐懼達(dá)到了頂峰。

    這份恐怕與原主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

    在父親舊部的幫助下，原主雖然得以逃出生天，但那個時候的他還很無能，不像現(xiàn)在這樣隨時隨地都能保持理智。

    他始終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顧師蘭渡的話，一個人跑到了處理季家人尸體的亂葬崗。

    因為季家觸怒了圣上，所以沒有人敢掩埋他們的尸體，他們?nèi)勘蝗拥纴y葬崗喂野狗，等原主到的時候，他們的尸體甚至有部分都?xì)埲绷?，變得血rou模糊。

    趁著晚上的時候，亂葬崗沒有人看守，原主就用自己的手挖了一晚上，將他的家人全部埋了起來，也正是在那一天，他對于黑暗的環(huán)境產(chǎn)生了深深的恐懼。

    觸摸著家人殘缺的冷冰冰的身體，周圍是那樣的陰森，那樣黑，那樣暗，他一雙手血淋淋的，野狗的嚎叫聲時時刻刻折磨著他的神經(jīng)，他甚至不敢啜泣得太大聲。

    最愛他的家人都死了。

    什么都沒有剩下，連母親那雙曾經(jīng)溫柔地?fù)崦约旱氖?，都被野狗撕咬走了一半?/br>
    怎么能不恨呢。

    他恨得想將整個世界都?xì)У簟?/br>
    經(jīng)過那晚之后，雖然他看起來和往常一樣，除了滿手是血以外，并沒什么改變，可那以后，他對于黑暗的畏懼簡直是根深蒂固地刻進(jìn)了骨子里。

    一想到那個黑夜，原主就會想起他家人們血淋淋的面孔，他們圍成圈將原主困在其中，沒有眼珠的眼眶空洞地注視著他，口中流著血，一聲聲地哭喊著：替我們報仇！一定要替我們報仇！

    而眼下，在這樣幽暗的環(huán)境中，當(dāng)時的恐懼和絕望幾乎是再一次卷土重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冬歉意識昏沉，分不清是夢還是現(xiàn)實，背對著厲北沉輕輕發(fā)著抖。

    厲北沉是在沙場上摸爬滾打過的人，冬歉的這點異常，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

    他的手覆在冬歉的顫抖的肩膀上，蹙了蹙眉：“你怎么了？”

    冬歉驚醒一般，攥著手心，咬牙道：“沒什么?！?/br>
    厲北沉挑了挑眉：“你不會是怕黑吧？”

    聞言，冬歉的肩膀僵了僵。

    見他這種反應(yīng)，厲北沉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良久，才緩緩道：“想不到平素殺人不眨眼的冬掌刑，私下里竟然怕黑。”

    頓了頓，他輕嘆一聲：“你比我想象中的，似乎要更招人喜歡一點?！?/br>
    一直以來，冬歉擅長的都是主動暴露出自己的弱點，以此得到獵物的同情，讓獵物放下防備，從而達(dá)成目的。

    但他不習(xí)慣像今天這樣，一切都是被動的，毫無防備的，被人揪住軟肋。

    這也是他最不想讓人知道的一個弱點。

    以往，冬歉一個人在臥房睡覺的時候，都是徹夜點著燈的。

    甚至更早以前也有發(fā)生過從噩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四周漆黑一片，嚇得一邊喊周十六的名字，一邊驚恐地不慎從床上摔下來的事情。

    太丟人了。

    冬歉手心捏得發(fā)白，威脅道：“想要腦袋在脖子上待得久，最好別知道太多?！?/br>
    厲北沉眉梢微挑。

    這個人，明明已經(jīng)被自己逼入絕境，卻還是學(xué)不會服軟，總是耀武揚威地威脅人。

    這些話如果是別人說，厲北沉?xí)X得他不識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但倘若這些話是冬掌刑說的，不知為何，厲北沉?xí)裢馀d奮。

    他笑了笑，接著便掀開被子起身。

    冬歉防備地問：“你要做什么？”

    厲北沉頭也不回：“能做什么，替你點燈?！?/br>
    話音剛落，他攏著手心護(hù)著火光，頃刻間，寢殿果然亮了起來。

    昏黃的燈光暖洋洋地落在兩個人的肩頭，不算亮，但也總算驅(qū)散了陰霾，將冬歉從那場噩夢中暫時解脫了出來。

    冬歉的眸光微亮，不自覺地攥緊了被子。

    溫情不過一刻，接下來，厲北沉說的話就讓冬歉的心情好不起來了：“半夜這么瞎折騰我，活該讓你再跟我做一次?！?/br>
    冬歉壓下眉眼，皎好的美人的臉變得陰沉沉的。

    厲北沉重新鉆回了被窩，卻是什么也沒做，拍了拍冬歉道：“好了，沒事了，睡吧。”

    冬歉似乎不相信他會這么簡單地就放過自己，防備地望著他。

    厲北沉逗他：“再看我，我真要忍不住了。”

    冬歉聞言，不再猶豫，趕緊躺下來，又背對著他。

    厲北沉看著冬歉耳后那塊細(xì)膩的皮膚，忽然有點心猿意馬。

    他緩緩靠了過去，烙鐵般的胸膛覆上冬歉纖細(xì)的脊背，手攀在冬歉的腰上，無意間觸到了冬歉的手心。

    他才發(fā)現(xiàn)冬歉的體溫似乎天生比正常人低一點，手心像淬了冰一般，沁著一絲涼意。

    他將那人的手揣進(jìn)懷里捂了捂，輕輕抱怨道：“跟個孩子似的，手都捂不熱...”

    .....

    翌日，冬歉早早就起來了，甚至比要上早朝的厲北沉還要更早些。

    厲北沉從床上坐起身來，赤著上半身，沉聲笑了笑：“冬掌刑這么想逃開我。”

    冬歉束緊了腰帶，淡淡瞥向他：“我想，我應(yīng)該沒有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的義務(wù)?！?/br>
    “這可由不得你?！?，厲北沉道，“我打聽過了，你今天沒有差事，等我下完早朝回來，我要看見你在這等我，嗯？”

    他臉上笑著，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完全笑不出來：“要是沒讓我看見你的人，以掌刑大人的聰慧，應(yīng)該能猜到會有什么后果?！?/br>
    冬歉原本想發(fā)怒，卻忽然后知后覺地想到了這似乎是一個關(guān)鍵劇情點。

    在原劇情中，這次早朝后，厲北沉不會想到，他的父親厲寅也會前來。

    而在這個劇情中，冬歉需要按照計劃引誘厲寅，再慢慢滲透進(jìn)厲寅的心里，讓他對自己產(chǎn)生欲望。

    人有了欲望，就有了弱點。

    而有了弱點，就離死不遠(yuǎn)了。

    打從一開始，這也是他攀上厲北沉的目的。

    成為厲寅身邊的寵臣自然好下手，但倘若更近一步讓他對自己產(chǎn)生不一樣的心思，他稍加利用，或許還能讓這對父子產(chǎn)生內(nèi)斗，他好坐收漁翁之利，替父母報仇。

    想到這個劇情，冬歉便收斂著將情緒壓了下去，沒什么表情地移開了目光，淡淡應(yīng)道：“知道了?！?/br>
    第153章 殘疾的小太監(jiān)

    厲北沉下朝回來后，冬歉果然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寢殿喝茶。

    陽光透過樹梢落在他的側(cè)臉，在他的身上映出斑駁的光影，無形中為他的氣質(zhì)增添了幾分溫柔。

    他這邊倒是歲月靜好，剛剛在朝堂上，自己唇槍舌戰(zhàn)了起碼十幾個彈劾他的官員。

    冬歉掌刑以來，雷霆手段親自處刑了不少人，親信友人塞錢都不給放寬，無形之中得罪了不少人，彈劾他的折子也越來越多。

    剛者易夭，這個道理他怎么就不懂。

    厲北沉偏頭問值守在外的侍衛(wèi)：“他就一直乖乖待在這，沒有鬧？”

    侍從頷首，恭敬道：“回殿下，掌刑大人在您走后回去了一趟，不久前才剛剛回來。”

    厲北沉一聽，眉梢微挑，樂了。

    果不其然，他就知道冬歉不會就這么乖乖聽話，一直在這里等著的，但是他又算準(zhǔn)了自己下朝回來的時間，故意在他下朝之前回來這里，讓他抓不到絲毫錯處。

    畢竟自己當(dāng)時放出的狠話是如果下朝回來時看不見他的身影，就會給他“好果子”吃。

    這個人該怎么形容.....又聽話又不聽話的。

    厲北沉還是第一次遇到交手起來這么有趣的人。

    冬歉和他以往見過的人都不一樣，每一個行動都在他的意料之外，可正是因為這樣，他對這個人的興趣愈來愈深。

    厲北沉笑了笑，徑直走過去，拉開椅子坐在他的身邊，絲毫不見外：“你喝得什么茶？”

    冬歉淡淡瞟了他一眼，將含著的茶水咽了下去，才不緊不慢道：“從我府中帶出來的君山銀針，殿下想嘗嘗嗎？”

    厲北沉無所謂道：“我不像你這么精細(xì)，品不出茶的好壞，無論什么茶，嘗進(jìn)去都是一樣的味道?！?/br>
    冬歉看著指尖握著的杯子，聞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笑容是那樣的不留痕跡，像是沒驚起什么波瀾的水花，卻看得厲北沉心癢。

    厲北沉難得溫和道：“你喜歡喝茶，我殿中的名茶也不少，到時候托人給你送去一些?！?/br>
    冬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漫不經(jīng)心道：“殿下有心了?！?/br>
    明明談到了好茶，冬歉看起來也始終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

    厲北沉知道，他大抵是極其討厭自己的，所以他待在自己的身邊，一定很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