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穿過玻璃窗的金色日光在床單上投出斑駁的影,埋在被褥中沉睡的少女巧妙躲避了懶陽的侵蝕,卻因窗外清脆的鳥啼聲悠悠轉(zhuǎn)醒。 桑絮渾身酸痛,意識也被cao罰得疲勞至極,她翻身裹緊薄被不愿醒來,可那面的陽光卻是能穿透眼皮的刺眼。她從被中抽出胳膊往前擋在眉眼上,正好露出白皙的胳膊內(nèi)側(cè)幾枚被人嘬咬出的莓果色痕跡。 思緒回籠,她猛然睜開腫脹的眼睛,收下胳膊就看見了視線正前方,外面窗臺上站著的秋秋。 剛張嘴想喊,又立即閉上。她靜靜聽了片刻,發(fā)現(xiàn)房子里除了秋秋偶爾輕啄玻璃窗的聲響,剩下的只有死一般寂靜。 余暗已經(jīng)走了嗎? 桑絮后知后覺地起身,背過秋秋套上衣服。因?yàn)樾睦锘艔垼挥米疃痰臅r間套上褲子和體恤衫,胸罩和內(nèi)衣還有襪子都被她握在手里。 她像穿拖鞋一樣趿拉著帆布鞋,在巡視所有的房間過程中鞋子從腳上甩出去好幾次。 客廳電視旁擺著的兩人合照相框,廚房灶臺上昨天吃剩的炒菜,衛(wèi)生巾洗漱臺上一粉一藍(lán)的兩只牙刷,玄關(guān)柜上被秋秋啄出洞眼的毛絨玩具,還有臥室里它的鳥窩,余暗的衣服,書包,課本……一切都位置照舊,和往日沒有任何區(qū)別。 他是什么都不要就走了嗎,行李不收拾,秋秋也不帶,他一樣都不要了。 包括她。 原來被人狠心拋棄是這種感覺。 桑絮又開始自我懷疑,她原本也是想這樣拋棄余暗嗎? 她不清楚,她沒有答案,她只知道余暗終于被她逼得放棄了,她不再是他鳩占鵲巢的人質(zhì),而是需要卸下的包袱。 這不就是你拿命要挾來的成功嗎? 桑絮捏著在客廳茶幾上發(fā)現(xiàn)的一張去往南安的火車票走出了屋子。她站到院子中央,又轉(zhuǎn)回身最后看這房子一眼,是很漫長的一眼,她需要花很多的時間把這里的一切都重新刻進(jìn)腦子里。 是她傷了余暗的心,氣得他只肯給她留一張涼冰冰的車票,沒有只言片語,甚至連簡單的告別都沒有,他就這么離開了。 他們應(yīng)該有一個正式的告別的。 直到秋秋耐不住熱飛到她肩膀上催促,桑絮終于收回目光。 還是不要看了,這一切她早就烙在了記憶深處,再看下去,也沒能多記得什么,反而是不斷地、不斷地想起余暗。 桑絮伸手把秋秋托在手心里,大拇指輕刮它早已豐滿卻仍然柔軟的翎羽,“他走了,以后我陪你吧?!?/br> * 余暗在一輛??吭跇湎碌暮谏I車?yán)锟匆娏死欣钕渥叱龀瘯熇锏纳P?。接近午時的氣溫很高,陽光照在她臉上,她整個人白的發(fā)光。 還和小時候一樣好看,是童話里比雪還要白的嬌嫩公主。 可惜公主總要落難,她正獨(dú)自拉著行李箱走到街邊打車,額角生出汗珠才終于攔到一輛臟得看不出顏色的出租車。 自始自終,她都沒有注意到默默觀察的他。她怎么會注意到呢?她現(xiàn)在肯定是滿心歡喜、萬般雀躍地奔向南安才對。 在出租車消失在街道盡頭前,余暗收回目光。 “你愿意回來,我很高興?!庇喟瞪磉叺哪腥碎_口。 他的聲音沉悶但有力,即使余暗與他并排親密地挨近,也無法忽視他身上長年累月已經(jīng)變得無比自然的威壓。 “謝謝爸,辛苦您特別來接我?!庇喟抵?,他又要開始小心翼翼地摸索和試探。 “不是說還有你的同伴?”傅崇生偏頭看余暗。 他沒有帶任何情感色彩,眼神卻是成熟的狼群首領(lǐng)該有的銳利敏覺,相比之下,從前的余暗真的也就是只牙尖嘴利的狼崽子而已。 “沒有同伴,只是我一個?!庇喟档拖骂^。 傅崇生嗯了聲,轉(zhuǎn)回頭靠向身后柔軟的椅背,闔眼假寐,“就你一個也好,先學(xué)會自保,再去管旁的?!?/br> “我明白的?!庇喟荡饝?yīng)。 “聽說傅亦山給你取了傅家的名字?” 余暗的動作有瞬間的凝滯,這件事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除了死去的傅亦山知曉,剩下的便是那些根本不會說話的檔案資料。 他又極快恢復(fù)正常,認(rèn)真地回答:“是,叫傅遇安?!?/br> “遇安,隨遇而安,他倒是對你放心。”傅崇生笑笑,“那就遇安吧,我也希望你平安,活得久一點(diǎn),別像你的哥哥一樣沒用?!?/br> …… 從傅崇生的車上下來,余暗站在太陽地里打了個寒顫。 那輛黑色轎車已經(jīng)駛離,他在涼絲絲的空調(diào)車?yán)锷龅囊簧砝浜惯€沒徹底消散。 走進(jìn)朝暉里,一路除了蟬鳴,便是家屬樓里鍋鏟磕碰的聲響,還有飯菜香。 等余暗慢慢平靜下來,他已經(jīng)走到了桑絮家門口。 鐵藝門已經(jīng)落鎖,余暗拿出鑰匙重新打開。他走進(jìn)院子里,除了頭頂上那顆翠綠的葡萄藤蔓,這里再沒有其他鮮活的花植。 桑絮之前嘗試過救治墻邊的玫瑰花圃,但收效甚微,一年兩回雨季結(jié)束后,所剩無幾的花枝也都淹死了。 只有這株葡萄藤生命力旺盛,沒人管它,它還能年年結(jié)果。但果實(shí)也真的是一年不如一年,馬上進(jìn)入金秋九月了,葡萄藤上掛的還是通青的小顆珠果。 余暗伸手摘下一顆放進(jìn)嘴里,牙齒磕咬開果皮,汁水溢滿唇舌。 如預(yù)想一樣,是倒牙的酸。 * 桑絮在火車站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初聽那人聲音,她只覺得耳熟,等人自報家門,桑絮一秒睜大了眼。 “寂聽,這幾年你都去哪了?為什么高中之后我再也聯(lián)系不到你?” “桑絮……” 電話那端寂聽的聲音不太清晰,是電波不穩(wěn)的頻率噪音,而桑絮這邊因?yàn)樯硖幓疖囌荆ㄔ挱h(huán)境也不是一般的嘈雜。 “我必須要見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說?!?/br> 桑絮繞開了進(jìn)站口,重新走回火車站廣場上,這才聽清寂聽格外嚴(yán)肅的話語。 “你在哪里?”桑絮問。 “我在江城,我不能離開這里,你能來嗎?” “我在景春火車站,等會的火車去南安。你要說的事情很著急嗎?如果我先去南安辦個入學(xué)再去找你來得及嗎?” “桑絮!你為什么要去南安?不要去,不要去南安!” 寂聽的語氣突然變得著急,桑絮被她嚇得心猛驚一下,“到底怎么了,寂聽?” “桑絮,你今天就來江城,你先不要去南安。”寂聽的話語似是帶上哭腔,正在極力遏制。 桑絮很為難,她已經(jīng)叁年沒有見過寂聽了,她也從來沒有去過江城,可寂聽這樣完全不像是在鬧著玩,她聽起來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想告訴她。 要去嗎?桑絮捏著去南安的車票有些猶豫,但寂聽下一句就徹底打消了她的疑慮。 “桑絮,我mama也出事了,求求你相信我?!?/br> …… 開往江城的和諧號上,桑絮的座位是8排B號。 在她左邊靠近過道的位置上坐著一個中年女人,放行李的時候桑絮曾請她挪挪腳。女人挺好說話的,只是在抬頭看桑絮時,眼神全落到了桑絮的脖子上,就連現(xiàn)在她坐在桑絮身邊,都還時不時用余光掃量桑絮已經(jīng)用頭發(fā)遮住的脖子。 桑絮知道她在看什么,就在她脖子下顎處,有叁個顯眼的青紫指印。她早上洗完澡照鏡子就看見了,但由于是夏天,她也沒法穿高領(lǐng)衣服遮一遮。 坐桑絮右邊的,是一個留著半長發(fā)的男生,他一直望向窗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憂郁文藝。他手里捏著一個iPod,連線的白色耳機(jī)插耳朵上一個,落肩膀上一個。 掉落的那個離桑絮的右耳朵很近,她總能聽清磁性男聲如泣如訴重復(fù)的那幾句: You're perfectly wrong for me And that's why it's so hard to leave Yeah, you're perfectly wrong for me You're perfectly wrong for me All the stars in the sky could see Why you're perfectly wrong for me 【初卷完】 超困,明天再來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