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許景輝是商人，不是性情中人，凡來人登門，她皆笑臉相迎，多少給點甜頭，趁此與對方建立更進一步的利益關(guān)系，且每每必攜獨生愛子，一年接連一年，許景輝將與客人談話的主導(dǎo)權(quán)轉(zhuǎn)移到陳北勁手中，自己則漸隱幕后。

    陳北勁心里清楚，許輝景是在為他未來在南方的發(fā)展鋪路，一定程度上，還是踏著他外祖父的脊背，才慢慢將他這個初出茅廬的新人托舉起來。

    每當送完客，結(jié)束戴著面具心力交瘁的一天，陳北勁都忍不住朝他祖父曾經(jīng)常揮毫灑墨的書房——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許景輝的辦公區(qū)，望上一眼。

    祖父若還在世，肯定會對他媽的種種行為進行干預(yù)吧？據(jù)傳老爺子為他媽規(guī)劃的路線，要么從文，要么從政，不料他媽一身反骨，最后和他爸結(jié)了婚，選擇了從商。

    許景輝對祖父又抱有什么感情呢？陳北勁想，恐怕和他對她一樣，對那人又敬、又愛，又恨吧？

    不一樣的是，隨著他跟在許景輝身邊時間越長，陳北勁心底深層的那恨意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口的感激。

    只有當他真正接觸過他母親，走她走過的路，做她做過的事，體會過在她保駕護航下仍然會偶爾感到艱難的人生，不斷仰望她的成就，汲取她的思想，才逐漸懂得她對他的寬容與遷就。

    這份懂得卻是有條件的。

    在他達到她的標準之前，他并沒有跟她談親情的籌碼，又怎么能奢求她多看他一眼？母親是這樣，父親亦然。如今對他寵愛萬分的父親，對曾經(jīng)的他來說，是連見一面的資格都沒有的。

    高高在上的母親，高高在上的父親。

    這世上并沒有無條件的給予，也沒有無條件的偏愛，輕易得到的，都會在轉(zhuǎn)瞬逝去，又有什么值得去抓住的？

    于是他也成為了高高在上的人，手握權(quán)柄，冷眼旁觀身邊人歡呼著將他蜂擁，追求他、逢迎他。

    只有一個人，一個人用十年漫長的等待、用眼尾的笑意告訴他，他是最與眾不同的例外，他可以獲得無條件的偏愛。

    那是唯一一個人，在那人面前，他可以不用做雷厲風(fēng)行的冷面許景輝，不用做財產(chǎn)萬貫的富商陳耀河，也不用做卓然出眾的新代繼承人李錚鳴……他就只是做他自己，陳北勁。

    這算是慎重考慮過了么，他越想，心中越認定就是那個人了。但是在下定決定告訴許景輝時，許景輝卻在下一秒伸手止住了他的話，告訴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這不是以后的事，”他認真道：“這就是當下的事?！?/br>
    “今年漲了一歲不過也才二十五，我都沒催你結(jié)婚，你上趕著讓我見兒媳？”

    “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他了?！?/br>
    “不見?！?/br>
    “那你什么時候見？”

    “墳頭見?！?/br>
    “……”陳北勁罕見地在許景輝面前放低了語氣，乖順討好道：“媽，這輩子我沒求過你什么，但這一次我真的是認——”

    “張口閉口這輩子那輩子，”許景輝瞥他一眼，“你這輩子過完了么？”

    “我是說你的這輩子?！?/br>
    “……”

    “見個面吧，行不行？”陳北勁晃晃許景輝的胳膊，“他叫沈致亭，聰明優(yōu)秀有涵養(yǎng)，你肯定會喜歡他的?！?/br>
    許景輝冷哼一聲：“那可不見得。”

    見這他媽這架勢，陳北勁就以為有戲，連忙道：“那回京以后我安排一下，咱們在一起吃個飯？”

    “免了，”許景輝淡淡道：“誰知道你是一時興起還是其他怎么樣，以后再說?！?/br>
    “以后？”陳北勁不解，“以后是多后？”

    “等……”許景輝手指敲著沙發(fā)，一邊思量一邊緩緩說：“等你們到了三十五歲，如果仍然沒有走散，我再見識他的手段。”

    “十年啊……”

    一時心中滋味復(fù)雜莫名，他難道又要讓那個人等他十年么？

    “陳北勁，我已經(jīng)夠縱容你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你別再不識好歹?！?/br>
    就在再次準備開口爭取時，許景輝面容平淡地撥開他手，起身離開，空蕩客廳里，只留下靠著沙發(fā)半跪在地的他，還有這句讓他摸不著頭腦的話。

    直到赴宴這晚的路上，陳北勁還在揣摩許景輝的那話什么意思。

    縱容他？

    許景輝什么時候縱容他了？

    還說什么“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他又犯什么錯了？就因為他的戀愛對象不是她的指定人選？許景輝并不是小心眼的人，更一向相信他的眼光，他還沒告訴她沈致亭是男人的事，她態(tài)度怎么就這么冷淡？

    之前不是還挺感興趣的么？

    夜色深濃時分，許家的大型轎車駛進外灘何家的獨棟豪宅，司機打著轉(zhuǎn)，陳北勁和許景輝并排坐在后面，透過車窗，一眼看到站在噴泉處正跟女家傭嬉皮笑臉逗趣的何老三。

    見他們來，何老三舉胳膊熱情地朝陳北勁招了下手，陳北勁降下半截車窗，朝他點頭示意。

    何老三笑了下，轉(zhuǎn)頭又去跟那女傭說話。

    陳北勁面無表情地升上窗。

    他沒由來的討厭這個人。

    “怎么教你的，又開始冷臉？”許景輝瞥見他臉色，提醒道：“你怎么回事，湛程在外面再不好，對家里人還是很懂規(guī)矩的，他向來敬你像敬親哥哥，你又哪里來那么多成見？”